“不是劝，是必须让他去。”皇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若办不成这事，别说世子和公主的恩宠，就是王府的份例，怕也要减一半。你自己掂量着办。”
王妃浑身一颤，忙屈膝应道：“臣妾……臣妾遵命。”
出了景仁宫，王妃只觉得后背发凉。
皇后的话软中带硬，威胁里裹着利诱，她知道，这事办不成，不仅王爷要倒霉，整个王府都要跟着遭殃。
当晚，敦亲王府里果然起了争执。
敦亲王喝得酩酊大醉，正骂张霖是“不知死活的东西”，王妃跪在他面前，把皇后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又哭道：
“王爷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孩子们想想！世子的爵位，公主日后留京的机会，难道都不要了吗？”
敦亲王素来听王妃的话，可奈何他如今喝多了酒，猛地摔了酒壶，却被“孩子们”三个字钉在原地。
他看着王妃哭红的眼，又想起整日在大门口等着自己下朝，见到自己就“阿玛，阿玛”喊个不停的儿子和端庄知礼的女儿，酒意醒了大半。
“好。”他咬牙道：“本王去给那姓张的老匹夫赔罪！”
三日后，敦亲王一身素服，亲自登门向张霖致歉，还送上了赔礼。
张霖受宠若惊，连忙上奏，说：“王爷已知错，臣不敢再计较”。
又过了几日，皇上的旨意传到王府：封嫡子为敦王世子，嫡女为和硕恭定公主，择日送公主入宫，由太后教养。
送公主入宫那天，敦亲王站在宫门口，看着女儿被乳母拉着手走进皇城后宫，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朱门后，拳头攥了又松。
他知道，这是皇上给他的警告——
再不安分，下一个被“教养”的，就是他的世子。
可敦亲王，是永远不会知道“安分”二字怎么写的。
永寿宫的花儿开得更盛了。沈眉庄与皇上正陪着弘旭看花，笑道：“这下，王爷该安分些了。”
皇上望着远处宫墙，语气淡淡：“安分？这宫里的人，哪有真正安分的。不过是让他知道，有些底线，碰不得。”
风拂过花瓣，落了两人一身金粉。沈眉庄知道，这桩事看似了了，实则是皇上与敦亲王之间的一次角力。
而皇后那番连威胁带利诱的话，恰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后宫之中，能把恩威并施玩得如此透彻的，终究还是中宫。
五月底，皇帝下令启程，圆明园避暑，同去的嫔妃不多，宫苑亦是皇后安排好拿给沈眉庄与华妃敬妃看。
沈眉庄看的是最后的终版，中间已经被华妃改过——
皇上住“九州清晏”。
皇后住“牡丹亭”。
华妃住“清凉殿”。
敬妃与二公主温宜住“茹古涵今”。
惠妃与六阿哥弘旭住“天然图画”。
欣嫔与大公主淑和住“长春仙馆”。
恪嫔与七阿哥弘旻住“武陵春色”。
端妃与祥贵人同住“杏花春馆”。
莞嫔与淳贵人同住“碧桐书院”。
有孕的和贵人住“上下天光”。
沈眉庄记得，第一次来圆明园时自己怀孕了，幸亏自己的旭儿来得及时，如果不然，恐怕自己会与原身一般背上‘假孕争宠’的罪名。
上次来圆明园是皇上为了给当时有孕的莞嫔过生辰。
这两次，自己都没顾得上好好逛园子，那么，这次就全都补上吧。
到了天然图画后，沈眉庄让半夏、采宁、采韵、瑞香还有小安子把这儿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连树上的鸟窝，花圃的根部都查过，果真是查出来了不少的脏东西。
而圆明园中本身就在天然图画伺候的宫人，倒是也被盘问了一通。
闲适的日子没过几天，前朝又出事了——
在皇帝加封了敦亲王一双儿女之后，敦亲王不知是得意忘形还是对于皇帝把自己女儿接进宫教养一事不满，竟联合年羹尧等一众武将上书皇帝——
请求皇帝加封自己的生母温僖贵妃为贵太妃，并迁入先帝妃陵。
而以年羹尧为首的一众武将也上书，为了安抚前朝的那些王爷们，所以请求皇帝加封后宫的诸位太妃，以安人心。
说回敦亲王的生母，这温僖贵妃可不是一般人，她出身显赫，其父是先帝肱股之臣遏必隆，是孝懿仁皇后的亲妹妹，而且还得到过先帝挺长一段时间的宠爱。
只是可惜，她的娘家为扶持敦亲王，谋反失败，她也因此受到牵连。
更糟糕的是，在她弥留之际，竟然对先帝口出怨言，言语甚是不敬。
也正因如此，她死后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哀荣，连追封都没有，更别提葬入先帝的妃陵了。
皇帝看到敦亲王与年羹尧的上书，心里甚是恼火，这两人，终究是勾搭到了一起。
九州清晏的窗纸被风打得簌簌响，外头还有丝丝蝉鸣，皇帝捏着两份奏折的手指骨节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纸页里。
敦亲王与年羹尧的字迹并排摆在案上，一个笔锋张扬，透着不加掩饰的急切；一个沉稳工整，却字字藏着算计，偏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如出一辙——
都要让皇帝将温僖贵妃从那座荒僻的园寝里中迁出，并封为贵太妃迁入先帝妃陵。
皇帝冷笑一声，将奏折掷在案上，明黄的封皮撞在砚台边缘，溅起几点墨星。
“他们倒会挑时候，贪心不足！”
“二人，一个握着兵权，一个笼络着宗室，这是逼朕给他们搭戏台子呢。”
苏培盛垂首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伺候皇上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动怒，如今虽到了六月，可皇上眼神里的寒意，却比腊月的冰棱还要刺骨。
皇帝踱到窗前，望着殿外的梧桐枝，喉间滚出一声闷哼。
温僖贵妃……这名字像根生锈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幼时跟着先帝去给那个女人请安，她总穿着一身茄色绣金凤的宫装，鬓边斜插着东珠流苏，见了他从不假辞色，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敦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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