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紫禁城，宫灯从午门一直挂到御花园，红绸裹着的灯影在雪地上晃出暖融融的光。
太和殿的宴席早已摆开，紫檀木桌上铺着秦常在主意拼缝的织锦桌围，暗纹里藏着碎金似的光，既不张扬，又透着年节的富贵气。
安常在制的暖香从熏炉里漫出来，檀香混着龙涎香，缠在梁上，把殿里的寒气都熏得淡了。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底下按位分落座的嫔妃，目光先落在惠贵妃身上——
她穿着石青绣凤袍，鬓边簪着东珠步摇，正低声吩咐宫女添酒，端庄里带着几分利落。
再往旁边看，莞嫔穿着宝蓝色宫装，鬓边的蓝宝石珠钗与惠贵妃的东珠遥相呼应，她正与敬贵妃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浅淡的笑。
“今年的香不错。”皇帝忽然开口，目光扫过下面众人：“闻着暖心。”
惠贵妃笑道：“皇上不妨猜猜这香，是哪位巧手的妹妹制的？”
皇帝挑挑眉：“是谁？”
沈眉庄往底下安常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安常在慌忙起身行礼，脸上飞起两抹红晕：
“能得皇上喜欢，是嫔妾的福气。”
她今日穿了件水红色撒花袄，比往日添了几分雅致，手里攥着帕子，指节都有些发白。
“还有这桌围。”沈眉庄又看向秦常在：“拼得巧，既省了料子，又好看，多亏了秦妹妹的主意呢。”
秦常在起身时，裙摆扫过凳脚，发出轻响。
她穿着件新做的湖蓝色宫装，是惠贵妃赏的料子，领口绣着简单的兰草纹：
“都是按贵妃的意思做的，不敢居功。”
敬贵妃也适时开口：“皇上，安常在制香费心，秦常在琢磨陈设也费了不少心思，依臣妾看，该赏。”
皇帝颔首，对苏培盛道：“传旨，封安常在为顺常在，秦常在为诚常在，各赏锦缎十匹，银五百两。”
“谢皇上恩典！”两人同声谢恩，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
顺常在眼角的细纹笑成了弯月，诚常在的脸涨得通红，捏着裙摆的手却稳了些——
她们在宫里熬着，总算盼来了这声封号。
宴席刚开了头，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皇后娘娘到——”
众人都抬眼望去，只见皇后穿着正红宫装，额上勒着条明黄抹额，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进来时脚步有些虚，坐下时扶着桌沿的手微微发颤，向皇帝行过礼，微微坐了片刻，便说道：
“臣妾身子不适，恐扰了皇上的兴致，先告退了。”
这声音细若蚊呐，让人听着我见犹怜。
皇帝却是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只淡淡道：“去吧，好生歇着。”
皇后起身时，抹额下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像带着冰碴子，却没停留太久，转身便走了。
她的背影在红绸宫灯的光影里晃了晃，很快消失在殿外，像从未出现过。
“皇后的头疾还没好？”皇帝端起酒杯，语气听不出喜怒。
“太医说还需静养。”惠贵妃接过话头：“臣妾已让人把宴席上的点心给皇后娘娘送去些。”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好在教坊司的歌舞及时响起，西域舞姬的旋身与汉家女子的水袖交织在一起，很快把那点滞涩冲散了。
顺常在坐在席间，看着舞姬的身影，手里悄悄捏着支新得的银簪——
那是方才自己的莞姐姐给自己的，说是贺自己得了封号。
宴席过半，苏培盛悄悄走到皇帝身边：“皇上，寿康宫的人来说太后畏冷，说今夜要在寿康宫守岁，不来宫宴了。”
皇帝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松开：“知道了，让那些奴才好生伺候着。”
底下的嫔妃们都听见了，却没人敢多言。
太后去年还在宴席上接受朝拜，今年连面都不露，谁都看得出那点没说破的芥蒂。
莞嫔望着窗外的雪，忽然想起蓬莱岛的夜——
那时她会和和流珠她们分食一碗冷粥，可心中却比此刻满桌的珍馐更暖些。
“来，都举杯。”皇帝忽然站起身，举起酒杯：
“今儿是除夕，不说别的，都讨个好彩头，来年顺顺当当。”
众人都起身举杯，酒液在杯盏里晃出金波。
顺常在想起了远在松阳县的父亲母亲，不知自己进宫后父亲待母亲有没有好些？不知母亲的眼疾如何了？
诚常在喝了口酒，辣意从喉咙烧到心口。
她想起自己画图纸时冻得发红的指尖，是惠贵妃给自己送的炭火；想起惠贵妃赏的料子，忽然觉得，这“诚”字封号，倒没辜负她的心思。
往后的日子，或许还是要这样，实实在在地做事，总能熬出些暖来。
宴席散时，雪还在下。
顺常在提着裙摆往外走，熏香的余味缠在袖上，像带着点甜。
诚常在跟在后面，看着地上的宫灯影，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她们都知道，这个封号不是终点，却是往后日子里的一点光，照着她们在这深宫里，一步一步往下走。
皇帝站在殿门口，看着漫天飞雪，苏培盛递上暖炉：“皇上，回养心殿吧？”
皇帝摇摇头，望着寿康宫的方向，又看了看景仁宫的灯火，最后把目光落在远处的永寿宫——
那里还亮着灯，像黑夜里的一颗星。他忽然笑了，接过暖炉转身：“走，去永寿宫，陪弘旭守岁。”
雪落在他的明黄常服上，很快融成水痕，却挡不住他脚下的轻快。
这除夕夜，太后不在，皇后早退，却有暖香绕梁，有新人得封，有远处的灯火等着，倒也不算太冷清。
宫里的年，原就是这样，带着点缺憾，也带着点盼头，在风雪里，一年又一年地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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