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父兄还在朝,遏必隆的府邸车水马龙,她又是孝懿仁皇后的亲妹,谁不看她三分脸面?
可这风光,终究是被她自己和娘家作没了。皇帝指尖划过案上的《起居注》,泛黄的纸页记着三十年前的事:
遏必隆之子意图拥立敦亲王谋反,事败后满门抄斩;温僖贵妃被幽禁于冷宫。
先帝去看她时,她竟攥着先帝的龙袍哭骂,说先帝“薄情寡义”“负了她父兄的忠心”。
气得先帝当场呕了血,回宫后便下旨,褫夺她贵妃封号,死后按常在礼制葬于西郊园寝,不许入先帝妃陵。
“如今倒要拿这所谓孝道要挟朕?”
皇帝转过身,案上的龙涎香燃得正烈,烟气扭曲着,像极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往事,
“敦亲王忘了他母家是怎么死的?年羹尧又算什么东西,也配替宗室说话?”
正说着,门外小夏子传报:“皇上,莞嫔娘娘求见。”
皇帝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莞嫔捧着一碗刚炖好的银耳羹进来,见殿内气氛凝重,便将汤碗放在小几上,轻声道:
“臣妾闻着养心殿的火气,特来给皇上顺顺气。”
皇帝没说话,指了指案上的奏折。
莞嫔亦毫不客气,径直奏折拿起翻看,眉眼微蹙,却很快恢复平静,将奏折放回原处:
“王爷与年大将军,倒是替皇上操心。”
“操心?”皇帝哼了一声:“他们是操心怎么把朕架在火上烤。温僖若真入了先帝妃陵,那些当年参与谋反的旧部岂不是要翻案?宗室里的人见敦亲王得势,又该蠢蠢欲动了。”
莞嫔舀了勺银耳羹递过去,声音温软:“皇上说的是。只是这事,堵不如疏。”
皇帝抬眼:“你有主意?”
“臣妾不敢称主意。”莞嫔垂眸道:
“只是想着,敦亲王上书,无非是想替生母挣个体面,堵住外人说他‘不孝’的闲话;年羹尧顺水推舟,不过是想卖宗室一个人情,稳固他自己的地位。”
“皇上若能顺着他们的话头,却换个法子办,或许能两全。”
“怎么换?”
“温僖贵妃的名分,不能动。”莞嫔语气笃定:
“先帝亲下的旨意,若轻易改了,是违逆先帝,也让天下人笑话皇上耳根软。但……”
她话锋一转:“可以追封她为‘温僖太嫔’,按嫔位礼制迁入园寝东侧的偏陵,虽不算入先帝主陵,却比从前的常在礼制体面多了。如此,既没违逆先帝,也给了敦亲王台阶下。”
皇帝沉默着,指尖在案上轻叩。
莞嫔又道:“至于年羹尧说的加封太妃,皇上不妨应了。”
“先帝后宫里,寿祺太妃、还有朝瑰公主的生母太嫔等人侍奉多年,如今也是安分的,给她们晋位加俸,既能显皇上仁孝,也让朝臣挑不出错处。”
“更要紧的是,这加封的恩旨出自皇上,而非因敦亲王与年羹尧的奏折,旁人只会赞皇上圣明,不会说皇上被臣子胁迫。”
她抬眸看向皇帝,眼底清明:“这样一来,敦亲王得了‘孝’名,年羹尧落了‘识大体’的名声,皇上则落得‘仁孝两全’,岂不是比硬碰硬要好?”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脑子,倒比军机处那些老臣转得快。”
他接过银耳羹,舀了一勺,温热的甜意滑入喉咙,压下了几分火气:
“温僖太嫔……偏陵……这法子确实妥帖。既没让她进主陵,又堵了敦亲王的嘴。”
“皇上圣明。”莞嫔屈膝道:“还有一事,皇上可借加封太妃之机,给太后上尊号。太后是皇上生母,上尊号名正言顺,既能彰显皇家孝道,也能让宗室诸王无话可说——”
“毕竟,这太后的尊荣,可比温僖贵妃的名分重多了。”
皇帝放下汤碗,眸色渐深。
他明白莞嫔的意思,给太后上尊号,是把“孝道”的大旗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敦亲王想借生母抬身价,他便抬出先帝嫡后,以正压邪,让所有人都看清,谁才是这大清的正统。
“就依你说的办。”皇帝起身,走到案前提笔,朱笔落在奏折上,力道沉稳:
“传旨:追封先帝嫔妃钮祜禄氏为温僖太嫔,迁葬先帝妃陵东侧偏陵,丧仪按嫔位规制;寿祺太妃晋寿祺贵太妃,康太嫔晋康太妃,容太嫔晋容太嫔,其余先帝妃嫔按资历晋位,份例加倍;尊太后为‘孝惠仁宣太后’,赐金册金宝,择吉日举行尊号大典。”
苏培盛刚要接旨,皇帝又道:“再加一句,敦亲王与年羹尧‘忧心国本,忠君体国’,各赏锦缎百匹,白银千两。”
这赏赐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记软巴掌,打在两人脸上——你们想借题发挥?朕偏让你们成了“忠君”的幌子。
旨意颁下那日,敦亲王正在府里等着皇上发作,听闻只追封了个“太嫔”,还迁去了偏陵,气得摔了茶盏,却又挑不出错处。
偏陵虽不是主陵,却终究沾了先帝妃陵的边,比西郊荒坟体面多了,他若再闹,反倒成了不知好歹。
年羹尧在军中接到赏赐,捏着那匹锦缎冷笑,眼中是对皇帝的失望。
而太后的尊号大典办得极为隆重,金册上的“孝惠仁宣”四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文武百官跪拜时,山呼“太后千岁”,那声浪压过了所有关于温僖嫔迁葬的闲话。
养心殿的龙涎香换了新的,烟气袅袅中,皇帝看着莞嫔研墨,忽然道:
“你可知,你今日这几句话,替朕挡了多少麻烦?”
莞嫔握着墨锭的手顿了顿,笑道:“皇上是天子,自有天庇佑。臣妾不过是恰逢其会,说了几句闲话。”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纸上渐渐晕开的墨色,心里清楚,这后宫之中,能在他动怒时递上一碗甜羹,还能把利弊说得如此透彻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个人。
不,还有惠妃沈眉庄,只是弘旭出事之后,眉庄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心只在弘旭身上。
窗外的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奏折上的朱批“准”字上,红得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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