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雪化得快，御花园的石板路上淌着水，那水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一面镜子，将檐角未褪的红灯笼倒映其中，竟也生出几分春的暖意来。
年贵人刚刚解了禁足不久，心情自然是愉悦的。
只是想起年家男丁一个不剩，心情便低落了，她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
她身着一件新做的石榴红宫装，鲜艳的颜色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石榴花一般，耀眼夺目。
而她身上披着的那件雪狐皮大氅，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却依旧柔软光滑，与这白雪红梅的景致相得益彰。
此刻，年贵人正沿着回廊悠然地散步，她的步伐轻盈。
在她身侧，是腿脚有些不便的颂芝，她们的身后，紧跟着两个小太监，他们手中捧着的，正是刚刚从库房里领出来的料子。
这些料子颜色各异，质地优良，显然都是上等的好料子。
是皇上刚赏的杭绸，艳得像团火。
“哟，这不是年贵人吗？”尖锐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祺贵人手中捧着暖炉，慢悠悠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宫女，排场比往日更盛。
她目光在年贵人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勾起抹讥诮，“年贵人刚被皇上放出来，就敢穿这么艳？”
“只是，树倒猢狲散，你莫不是忘了你年家已经不是往日那般的好人家了？你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只是个没有封号的贵人。”
年贵人脚步一顿，脸上的笑霎时冷了。
她哥哥原是将军，去年因宫变被斩首，族里也没有人了，这是她心里最疼的疤，祺贵人偏要往上面撒盐。
“祺贵人这话，是替皇上教训我？”年贵人往前一步，石榴红的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些水花，：
还是说，看不得旁人得皇上恩典，心里发慌？”
祺贵人被噎了下，随即冷笑：“恩典？不过是皇上可怜你罢了！你当凭你那败落的家世，还能复起不成？我劝你安分些，别穿着这身红，碍了皇上的眼！”
“我穿什么，碍着你什么事？”年贵人挑眉，声音又脆又利：
“总好过有些人，空有副好皮囊，却只会搬弄是非。皇上赏我料子，是念着往日情分；你呢？除了仗着家里那点微末的功劳狐假虎威，还会什么？”
她往前走两步，几乎贴着祺贵人的脸，眼底的光像淬了冰：
“你说我树倒猢狲散？至少我家人没做过构陷忠良的勾当！不像有些人，阿玛在朝堂上结党营私，自己在宫里搬弄是非，真当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祺贵人的脸霎时白了，她最忌讳别人提阿玛结党的事，皇上都不说，旁人更没有资格，如今被年贵人戳中痛处，气得手指发抖：
“你……你胡说！”
“我胡说？”年贵人嗤笑：“前几日你偷偷给你阿玛递消息，让他在朝堂上打压莞嫔的父亲，当没人看见？真以为宫里的眼睛都是瞎的？”
这话像记耳光，狠狠扇在祺贵人脸上。
她原以为做得隐秘，没想到竟被年贵人知道了。
周围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眼里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
“你血口喷人！”祺贵人又气又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要告诉皇上，让皇上治你的罪！”
“去啊。”年贵人笑得更冷：
“你去告诉皇上，我年世兰虽然家道中落，却还没沦落到靠构陷旁人过日子！你去告诉皇上，你是怎么背后嚼舌根，怎么替你阿玛传递消息的！你看皇上是信你这搬弄是非的，还是信我这刚从禁足里出来的！”
她声音又高又亮，字字句句都像刀子，戳得祺贵人无地自容。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祺贵人再也撑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往回跑，裙摆扫过假山，带起一阵狼狈的风。
“贵人！”她的宫女们慌忙跟上，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年贵人一眼。
年贵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胸口还在起伏。身后的小太监肃喜吓得脸都白了：“贵人，您……您跟祺贵人硬碰硬，怕是不妥……”
“不妥？”年贵人转过身，石榴红的宫装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我年世兰在宫里混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她想踩我上位，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副牙口！”
她摸了摸鬓边的珠钗，是皇上刚赏的，虽不比从前的东珠名贵，却也透着份体面。
“走，回翊坤宫。”她抬步往前走，脚步比来时更稳：
“往后谁再敢嚼舌根，我就让她知道，我年世兰就算落了难，也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回廊上的水映着她的影子，虽不如从前那般张扬，却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硬气。
远处的腊梅还开着，雪化后的枝干更显挺拔，像极了此刻的年贵人——就算被风雪压过，只要根还在，就还能开出花来。
路过的诚常在远远看着这一幕，悄悄对身边的宫女说：“年贵人倒是个厉害的，祺贵人那样的性子，也该有人治治。”
宫女点头：“只是怕祺贵人记仇，往后要找年贵人的麻烦了。”
诚常在望着年贵人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能在宫里熬过来的，哪有真傻的？年贵人敢说那样的话，心里定是有底的。”
翊坤宫的门被推开，年贵人走进去，见桌上摆着内务府送来的新制的欢宜香，暖融融的气息漫开来。
她坐下喝了口茶，刚才的怒气渐渐散了，只剩下点解气的畅快，只是，今日欢宜香的味道与从前倒是不大一样。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还长，她得好好活着，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还在等着她的妹妹与母亲还有嫂子。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亮堂堂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年贵人看着那光斑，忽然笑了——
树倒猢狲散又如何？只要她自己不倒，总有重新扎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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