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余波
结案报告提交上去后的几天，河湾镇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节奏。鸡鸣狗吠，炊烟袅袅，田地里农人照常劳作。但某种无形的紧绷感，依旧弥漫在空气里，尤其是镇东头那口被彻底封填的老井周围，人们路过时总会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投去心有余悸的一瞥。
卫生院里，李廷的诊室变得格外忙碌。来看病的镇民数量明显增多，其中不少人是借着头疼脑热的名义，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神医探”，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甚至有隔壁镇的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银针断案”的李医生真容。
李廷对此颇感无奈，却也只能尽量以平常心对待，依旧耐心望闻问切，只是言语比以往更少。
这天下班，他刚走出卫生院大门，就被一个穿着旧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拦住了。老婆婆挎着个菜篮子，眼神有些怯懦，又带着决然。
“李、李医生……”老婆婆的声音很小，带着浓重的乡音。
“阿婆，您哪里不舒服？”李廷停下脚步，温和地问。
老婆婆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不是……俺不是来看病的。俺……俺是想问问……张瓦匠……他走的时候，真的……真的是那个天杀的妖道害的？没……没受啥罪吧？”
李廷认出来，这是张瓦匠的一个远房亲戚，住在邻村。他沉默了一下，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说法：“警方已经确认了，是玄丹子下的毒。走得……还算安详。”他无法说出那狰狞笑容和极度痛苦的真相。
老婆婆听了，浑浊的眼睛里落下泪来，用袖子擦了擦，喃喃道：“造孽啊……好好一个人……就是命苦，沾上了不该沾的人……谢谢您，李医生，谢谢您给他申了冤……”老婆婆絮絮叨叨了几句，挎着篮子蹒跚地走了。
李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发堵。申冤了吗？或许吧。但逝去的生命终究无法挽回。玄丹子的疯狂，毁掉的不止张瓦匠一人。
刚走出没多远，两个穿着工装、身上还带着砖灰的汉子又迎了上来，是红星砖瓦厂的工人。
“李医生！”其中一个黑壮汉子有些局促地开口，“俺们……俺们是代表厂里工友来的……谢谢您……”
李廷有些不解。
另一个年纪稍轻的连忙补充：“就是……孙志成那事……要不是您查清楚了，厂里现在还不知道乱成啥样……大家心里都毛毛的……现在好了，虽然也挺那啥的，但至少知道是咋回事了……”他的语气复杂，既有对惨剧的唏嘘，也有对真相大白的释然。
工友们凑钱买了点水果，硬塞到李廷手里，不等他推辞，就红着脸匆匆走了。
李廷提着那兜沉甸甸的水果，站在街口，一时无言。镇民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后怕、感激，以及渴望回归正常生活的期盼。
然而，真的能回归正常吗？
晚上，贺强提着一瓶酒和几样卤菜来了李廷的住处。两人都没太多话，默默对酌了几杯。
“上面表彰下来了，”贺强喝了一口酒，语气听不出太多喜悦，“集体三等功，个人嘉奖。你的功劳，我都报上去了。”
李廷轻轻晃着酒杯，没接话。
贺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图这个。但这是规矩。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落云观那边清理完了。找到了一些东西……更邪门的。”
李廷抬起头。
“一些没来得及用完的毒药原料，还有几本更古老的、讲外丹术的邪书，里面记载的方子……比孙志成那本更吓人。”贺强揉了揉眉心，“已经全部封存上交了。想想都后怕，这些东西要是流散出去……”
两人再次沉默。玄丹子虽死，但他研究的那些邪恶方术，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碎片遗落在世间。
“老道长……”李廷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贺强愣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那个最初提供了一点线索的本地老民警。
“老陈？唉，”贺强叹了口气，“吓得不轻。那天搜山回来就病了一场，说是冲撞了山魈邪祟，这两天正家里烧香拜佛呢。”
李廷默然。科学的解释能写在报告里，却难以轻易抹去深植于乡野民心的恐惧和迷信。这也是玄丹子这类人能存在的土壤。
酒瓶渐空，卤菜也凉了。
贺强站起身，拍拍李廷的肩膀：“案子结了，但日子还得过。以后卫生院有啥事，或者你发现啥不对劲的，直接打我电话。”
送走贺强，李廷独自收拾着碗筷。窗外月色清明，河湾镇笼罩在一片宁静的夜色中。
但他知道，这份宁静之下，沉淀了太多的东西：未散的恐惧、隐秘的创伤、还有对未知邪术的后怕。这些余波，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抚平。
他拿起那本《伤寒杂病论》，再次摩挲着封面上凹陷的字迹。医道漫漫，能治的，或许远不止身体的病痛。
只是这其中的分寸与艰难，唯有自知。
夜色渐深，河湾镇沉沉入睡。而李廷窗前的灯光，亮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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