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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暗室惊心,余波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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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西偏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低垂,将外界喧嚣与刺目的天光隔绝。玄玳真人已在此布下三重阵法:最外层是隔音禁制,确保殿内落针可闻,不受干扰;中层是精心绘制的“清心宁神阵”,以特制的安魂香为引,汇聚温和的天地灵气,缓缓滋养受损的心神;最内层,则是一道流转着微弱星辉的防护结界,源自祭坛残余的星辰之力,虽不强大,却带着一股纯净的净化意味,足以警示并抵御寻常的邪祟与恶意窥探。

殿内光线被刻意调得昏暗柔和,仅有的光源来自角落青铜仙鹤灯台上几盏长明灯,以及床榻边小几上放置的一颗散发着温润白光的“月华石”。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清冽的草木气息,混合着玄玳真人刚刚点燃的一炉“蕴神芝”的淡淡药香,沁人心脾,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

流珠与绘春被并排安置在两张紧挨着的紫檀木拔步床上,锦衾绣被,铺陈柔软。她们依旧沉陷在无边的黑暗里,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一触即破。绘春的睫毛偶尔会剧烈地颤动几下,如同被风惊扰的蝶翼,唇间偶尔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困在无法醒来的梦魇中挣扎;流珠则显得更为沉寂,如同一尊失去生气的玉雕,唯有鼻翼间那微不可察、却始终未曾断绝的微弱气息,证明着生命力的顽强。她们的手,自始至终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那是她们与这个世界,也是彼此之间最后的、唯一的连接。在那紧密相扣的指缝间,那一缕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湮灭于昏暗中的金紫色魂契光晕,如同拥有自主生命的心跳,仍在极其缓慢而执着地流转、明灭。这微弱的光芒,是昨夜那撼动天地、净化邪秽的“情念之力”最后的余烬,是奇迹的残影,更是她们生命相互依存、灵魂彼此共鸣的无声誓言。

玄玳真人盘膝坐在两床之间的蒲团上,双目微阖,手掐养神诀,周身有淡薄的真气流转。他并非在深度入定,而是分出了大半心神,如同最精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缠绕、感知着流珠与绘春的生命波动与魂契状态。每隔一个时辰,他会起身,以自身温和的真元为引,辅以指尖蘸取的、由“千年石钟乳”和“凝魂露”调配而成的灵液,轻轻点在她们的眉心与腕脉,助其稳固那摇摇欲坠的心神根基。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般精细的维系,对他自身亦是极大的消耗。

殿门外,两名身着深褐色宦官常服、气息沉凝如渊的老太监,如同两尊石像,一左一右侍立。他们是太皇太后身边仅次于常礼的心腹,名唤常寿、常安,修为深不可测,此刻奉命守护,确保万无一失。更外围,还有一队八名精选的、修炼过合击阵法的宫女,她们步履轻盈,眼神锐利,无声地巡视着偏殿周围的每一个角落,织成一张无形的警戒网。

与西偏殿刻意营造的静谧形成惨烈对比的,是慈宁宫正殿暖阁内凝滞如冰的氛围。

太皇太后并未因一夜的惊心动魄而有丝毫懈怠,她换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深青色暗纹凤穿牡丹常服,卸去了繁重华丽的头饰,只以一根素雅温润的白玉长簪松松绾住银发,端坐在暖阁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她的面前,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跪着的是昨夜负责看守冷宫附近区域,却未能及时发现异常、最终让那携带“九幽引”核心符文的邪祟成功引爆深渊“源眼”的禁军副统领赵贲,以及管辖那片宫苑的内务府管事太监吴德全。

暖阁内,空气仿佛冻结了。地上跪着的两人,官袍褶皱不堪,沾满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头发散乱,脸色灰败。赵贲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头顶着地砖,冷汗早已浸湿了他后颈的衣领。吴德全则更是瘫软如泥,几乎要晕厥过去,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强撑着。他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声响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太皇太后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慢条斯理地用那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轻轻拨弄着身旁小几上汝窑天青釉茶盏的杯盖,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声。这声音在死寂的暖阁内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跪地二人的心尖上,折磨着他们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哀家记得,”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怒意,却带着一种能渗入骨髓的寒意,“冷宫区域,虽非宫禁核心,但因毗邻皇陵地脉分支,且关押着一些……特殊之人,历来是防卫之重中重。尤其是昨夜,七星祭坛启动前夕,哀家曾特意下令,各宫门、各要害之处,需十二时辰轮值,加倍警惕,便是飞过一只可疑的鸟雀,也要给哀家射下来查个明白。”她放下杯盖,那“咔哒”一声轻响让赵贲和吴德全同时一颤。她的目光如两把淬了冰的利刃,缓缓扫过他们,“赵副统领,吴管事,你们告诉哀家,昨夜子时三刻,冷宫东南角那口早已废弃的‘锁妖井’旁,那冲天的、几乎撼动整个皇城根基的邪气光柱升起之前,你,和你麾下的儿郎,你,和你手下的奴才,究竟在做什么?是睡着了,还是……眼睛都瞎了?!”

赵贲浑身一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断断续续地回道:“回……回禀太皇太后!末将……末将罪该万死!末将确实……确实遵照懿旨,加派了双倍人手,沿宫墙内外……不间歇巡逻……只……只是那邪气爆发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且……且威力巨大无比,守卫在井台附近的十名弟兄……几乎是瞬间就被……就被那邪气侵染,失了神智,反过来攻击同袍……末将,末将得到消息赶去时,已经……已经来不及了……”

“毫无征兆?”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刺骨的嘲讽,打断了他苍白无力的辩解,“据哀家安插在冷宫暗桩回报,在那邪气光柱冲天而起之前,约莫半刻钟,曾有一名负责清理废弃井渠、名唤小顺子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跑到最近的巡逻队处,声称听到井台附近有异响,疑似金铁交击之声,还瞥见了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这消息,可曾及时、准确地报到你的耳中,赵副统领?还是说,被人中途‘无意’遗漏了?”

赵贲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血色尽褪,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一旁的吴德全更是双眼一翻,几乎要当场晕过去。

太皇太后不再看他们那副摇尾乞怜的丑态,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常福——接替常礼暂领慈宁宫一切事务的大太监。常福与常礼同辈,年纪相仿,但面相更为枯瘦,眼神浑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可偶尔开阖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精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常福,”太皇太后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查。给哀家彻彻底底地查清楚!昨夜子时到邪气爆发这段时间,所有在冷宫附近区域当值、经过、甚至只是远远望见那边的侍卫、太监、宫女,一个不漏,全部单独拘押,分开讯问。尤其是那个报信的小太监小顺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当时本该在那附近巡逻、值守,却‘恰好’不在其位,或者有‘合理’理由离开的任何人。给哀家撬开他们的嘴,不管用什么方法!哀家要知道,是单纯的玩忽职守,疏忽大意,还是……早有预谋的里应外合,故意放纵!”

“奴才遵旨。”常福躬身领命,声音沙哑低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转身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退出了暖阁,行动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利落与冷酷。

跪在地上的赵贲和吴德全听到“常福”二字,又听到“不管用什么方法”时,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两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在地,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死灰。他们深知,一旦落入常福之手,那便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以往再硬的骨头,最终也会变成一滩烂泥,吐出所有知道和不知道的秘密。

太皇太后厌恶地挥了挥手,如同拂去沾染在衣袖上的尘埃:“拖下去,暂押暗牢,没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两名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太监应声上前,如同拖拽死狗一般,毫不费力地将彻底失去力气的两人从冰冷的地面上拖了出去,只在光滑的金砖上留下几道狼狈的湿痕。

暖阁内暂时恢复了寂静,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却更加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太皇太后微微向后靠进椅背,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底深处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清洗,肃清,这才刚刚开始。萧景睿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在宫中埋下如此多的钉子,甚至可能已经渗透到了禁军中层和内务府的核心位置,这本身就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说明,她这些年来对宫闱的掌控,远非她所以为的那般铁板一块,密不透风。这宫墙之内,不知还藏着多少双窥伺的眼睛,多少颗包藏祸祸心。

与此同时,东宫,崇文殿内,气氛同样凝重。

太子萧景琰也已换下那身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劲装,沐浴更衣,此刻身着一袭象征储君身份的杏黄色蟠龙纹常服,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然而,他的神情却并未因衣着的光鲜而显得轻松。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报、文书几乎要将他淹没:各宫报上来的详细伤亡统计名录、禁军各卫所呈递的损失清单与请功折子、京兆尹与九门提督府关于宫外叛乱清剿进展的联名奏章、刑部与大内侍卫初步审讯抓获内应的零散口供记录、以及朝中几位重量级重臣递来的、措辞极其谨慎含蓄的问候与试探帖子……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的脸色阴沉,剑眉紧锁。一夜的鏖战与指挥,身体的疲惫尚在其次,关键是这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后续事宜,以及透过这些冰冷文字和数字背后,所隐约窥见的巨大隐患与盘根错节的势力纠缠,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殿下,”一名身着青衫、面容清癯的心腹幕僚(姓柳,名文渊)正低声禀报着,声音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初步统计已经核实,禁军昨夜战死四百八十七人,重伤两百三十四人,轻伤者……难以精确计数。金鳞卫折损近三成,阵亡者包括两名副统领;皇城罡风卫……损失最为惨重,过半精锐或死或伤,指挥使重伤昏迷,恐……恐难再胜任。内侍宫人死伤,目前粗略统计已逾一千二百人,多为被邪气侵染发狂者、混乱中踩踏致死致伤者,以及……被某些混入宫中的刺客和内应所杀。各宫娘娘处,虽无性命之忧,但受惊不小,尤其是靠近冷宫和西华门的几位太妃、嫔妃,宫中器物损毁严重,需要时间安抚和修缮。”

萧景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沉重与悲凉。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条条曾经鲜活的人命,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更是大梁皇城赖以存在的防卫力量的重大折损。他仿佛能看到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昨夜的腥风血雨中倒下。

“宫外情况如何?叛乱的源头可曾厘清?”他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恢复了锐利与冷静。

柳文渊继续禀报:“九门提督回报,昨夜趁乱攻打各门、在城中多处繁华街市纵火制造骚乱的,经初步甄别,多为一些拿钱办事的地痞流氓、江湖亡命之徒,混杂着少数被邪术蛊惑或胁迫的平民。目前已被基本弹压,击毙三百余人,擒获头目及骨干十七人,正在分开严加审讯,追查其资金来源与幕后联络上线。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迟疑,“根据几名被擒内应(尤其是两个原属内务府、职位不低的太监)的零散口供交叉比对,以及对其身份背景、近期往来的秘密追查,似乎……隐约指向了朝中几位官员,以及……几位平日里看似闲散、不问政事的宗室亲王门下的一些管事、清客等人。只是目前证据链尚不完整,多为间接关联和旁证,难以立即定罪。”

“说!指向谁?”萧景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文渊不敢隐瞒,低声报出了几个名字。其中既有在朝中颇有分量、手握实权、且与萧景琰在政见上屡有不合的官员,也有两位平日里只知道吟风弄月、沉迷享乐,存在感极低的皇叔。

萧景琰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他早知道萧景睿不可能独自完成如此规模庞大、计划周密的宫变,必然有朝中势力乃至宗室内部的人员与之勾结,提供资源、信息和掩护。只是没想到,这潭水,竟然如此之深,牵扯面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广泛和复杂。这些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有的可能是出于政治投机,有的可能是对现状不满,有的……或许本身就怀着不可告人的野心。

“继续查!”他沉声吩咐,语气斩钉截铁,“动用一切可靠的力量,但动作务必隐秘,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在没有拿到确凿的、足以将其一击毙命的铁证之前,绝不可打草惊蛇,引起朝局更大的动荡。”他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在这宫变初平、人心惶惶的敏感时刻。

“是,属下明白。”

“还有,”萧景琰沉吟片刻,补充道,“加派得力人手,严密监视所有与萧景睿有过公开或秘密交往,尤其是近半年往来密切的官员、宗亲的府邸,注意他们的一切动向,包括人员往来、信件传递、乃至府中采买等细微之处。孤要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遵命。”

“另外,”萧景琰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他看向柳文渊,语气凝重,“关于祭坛上那两位姑娘,以及……魂契、情念之力之事,所有知情者,无论是侍卫、修士、还是宫女太监,再次严令,若敢对外泄露半字,无论有意无意,一经发现,立斩不赦,并株连三族!尤其是当时在场、目睹了全过程的几名低阶修士和靠近祭坛的宫女太监,暂时集中安置到西苑‘观澜阁’,派心腹严加看管,隔绝内外消息,待局势稳定后再做安排。”

“属下明白,此事关乎国本,绝不敢有失。”柳文渊郑重应下。

幕僚领命退下后,萧景琰独自坐在空旷的崇文殿中,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棂,落在窗外渐渐高升、却仿佛蒙着一层阴霾的日头上,眼神愈发深沉难测。流珠与绘春……她们昨夜展现出的那种力量,太过惊人,也太过特殊,完全超出了他对“力量”二字的传统认知。太皇太后第一时间将她们牢牢控制在慈宁宫,隔绝外界,用意不言自明——既是保护,也是掌控,绝不允许这份不可控的力量落入他人之手,哪怕是太子。这份力量,若能为他所用,无疑将是巨大的助力……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强行压下。且不说太皇太后绝不会允许,单是那份力量本身,似乎就与某种至纯至性的情感紧密相连,玄玳真人也说了“情念化实,自成法则”,这显然并非可以通过权谋、武力或者利益就能轻易夺取或控制的东西。

他再次想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她们紧握双手,在星辰黯淡、邪气滔天的绝境中,周身燃烧起金紫色的光焰,最终化作那株纯净而坚韧、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的并蒂莲华……那光芒,确实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深深撼动了他习惯于权谋计算的心。那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力量形式,带着一种悲悯的、牺牲的、却又无比强大的温暖。

“情念化实,自成法则……初代圣女的预言……”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沉重的词语,眉头紧紧锁住,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与考量。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与皇室,与这大梁的国运,又有何关联?太皇太后显然知道得远比他多。

而在皇宫最深处,那不见天日的宗人府暗牢最底层。

这里深入地下数十丈,四周是冰冷坚硬的玄色巨石垒砌,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和若有若无、仿佛渗入石缝的血腥气。只有墙壁上几盏以鲛人油为燃料的长明灯,投下昏暗摇曳、如同鬼火般的光影,勉强驱散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萧景睿被囚禁在最里间一间特制的牢房内,厚重的玄铁牢门刻画着密密麻麻的镇压符文。他不仅四肢被粗大的玄铁镣铐锁住,连琵琶骨也被两根特制的透骨钉穿透,钉尾连接着墙壁上的符文链条,确保他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邪气或元气都无法调动,与废人无异。

他靠坐在冰冷刺骨的石壁上,头颅低垂,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依旧空洞无物,仿佛一具被彻底抽走了灵魂和所有希望的躯壳,与这暗牢的死寂融为一体。

牢门被无声地滑开,常福那瘦削佝偻、如同千年老松的身影,伴随着一股更深的寒意,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如同影子般、面无表情的年轻太监,他们手中各自捧着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黑色木盒,盒盖上没有任何装饰,却莫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萧景睿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一下,仿佛来者与空气无异。

常福在他面前五尺处停下,这个距离既能清晰观察,又足够安全。他用那双浑浊得仿佛蒙着白翳、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胆寒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萧景睿,如同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片刻后,他那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在牢房中缓缓响起,不带丝毫感情:“皇长孙殿下,太皇太后慈悲,念在血脉之情,再给殿下最后一次机会。让奴才来,问您几句话。”

萧景睿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未曾颤动。

“昨夜祭坛上,那两名女子身上的‘魂契’与‘情念之力’,您是从何处得知其存在与特性?与您合作的,除了昨夜已经暴露出来的那些蠢货,朝中还有哪些人潜伏?宫外,又有哪些势力、哪些宗门,在暗中支持于您?那‘九幽引’的完整炼制法门,以及操控王朝积秽、引动皇陵祖灵怨念的秘术,您究竟是从何得来?是何人传授?”常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萧景睿的耳朵,试图撬开那紧闭的心防。

然而,萧景睿依旧如同泥塑木雕,仿佛所有的感知都已封闭。

常福对此毫不意外,脸上甚至连一丝不耐的神色都未曾浮现。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对身后其中一名太监示意了一下。

那名太监上前一步,无声地打开手中的黑色木盒。盒内铺垫着深紫色的丝绒,上面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根细如牛毛、长短不一、通体闪烁着一种不祥的幽蓝寒光的银针。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流动,看久了竟让人有种灵魂都要被吸走的眩晕感。

“殿下金尊玉贵,寻常刑具怕是污了您的万金之躯,也问不出真话。”常福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介绍一件寻常物品,“这是‘搜魂针’,取九幽寒铁之精,辅以秘法淬炼而成。它不会在您身上留下任何皮肉伤痕,只会……直接触及您的三魂七魄。过程嘛,或许会比凌迟更‘难熬’些许,但效果显着,总能帮助殿下想起一些……您可能不愿意记得,或者自以为已经遗忘的事情。”

他伸出枯瘦如鸡爪、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拈起一根最短最细的幽蓝银针,那针尖的寒光似乎让周围的温度都又降低了几分。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靠近如同死寂般的萧景睿。

一直如同石像般毫无反应的萧景睿,在常福拿起那根“搜魂针”,尤其是感受到那针尖上传来的、直刺灵魂深处的阴寒与恐怖气息时,他那低垂的头颅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被长发遮掩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丝极致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挣扎如闪电般掠过,但那光芒瞬间就被更深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绝望与死寂所吞噬。他终究还是没有抬头,没有开口,只是更加用力地、以一种放弃一切的姿态,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认命,静静地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远比肉体毁灭更加残酷千百倍的、针对灵魂的酷刑与拷问。

与此同时,慈宁宫西偏殿内,一直沉睡的绘春,眉头忽然紧紧蹙起,形成痛苦的褶皱,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了恐惧与痛苦的呓语:“……不要……痛……” 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迅速没入鬓角。而她与流珠紧紧相握的掌心中,那缕维系着她们的魂契微光,也随之剧烈地、不安地闪烁了一下,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受到了某种遥远而邪恶的干扰。

一直守护在侧的玄玳真人立刻有所察觉,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他警惕地看向绘春,又迅速探查了一下流珠的状况,指诀飞快变换,一道更加柔和而坚定的静心宁神咒力,混合着精纯的真元,如同温暖的春水般缓缓将两人笼罩,试图抚平那来自未知深处的波澜。

殿外,阳光正努力穿透云层,试图温暖这座历经创伤的皇城,却始终照不透这宫闱深处,那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阴谋,以及在这惊魂初定之后,已然开始疯狂滋生的、更加隐秘和危险的黑暗。昨夜的腥风血雨看似已然平息,祭坛上的光芒也已黯淡,但由此掀起的惊涛骇浪,其所裹挟的暗流与漩涡,才刚刚开始向更深远、更黑暗的地方扩散、渗透。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无论是昏迷的少女,掌权的太后,踌躇满志的太子,还是那在暗牢中等待命运审判的失败者,他们的命运之线,都在这未绝的余波中,被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捻动、缠绕,推向更加叵测和充满荆棘的未知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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