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之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炉火的摇曳映照着萧景琰铁青的脸,以及玄玳真人、凌虚子苍白而疲惫的面容。那尊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青铜丹炉,此刻却像一颗不稳定跳动的心脏,内部药力的冲突使得炉身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原本浓郁祥和的药香也变得有些驳杂刺鼻。
“凌虚子道兄,稳住离位炉火,不可过旺!”玄玳真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但依旧冷静,“贫道以玄冰诀暂时压制躁动的阳性药力,你趁机调和!”
“明白!”凌虚子咬牙,指尖纯阳真气流转,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丹炉底部特定区域的炭火。玄玳真人则双手结印,一股清冷如月华的真气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同给躁动的丹炉注入了一剂镇静剂,炉身的震颤稍稍平复了一些。
萧景琰站在一旁,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将满腔的怒火与焦虑死死压在心底,那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丹炉,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也融入进去,助丹药成型。柳文渊则悄无声息地退到丹房外,亲自守在门口,如同门神,确保绝不会再有任何干扰。外面的厮杀声已经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险恶。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玄玳真人和凌虚子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差。强行在受干扰的情况下稳住丹炉,对他们心神的消耗极大,尤其是玄玳真人,旧伤未愈,此刻嘴角又隐隐有血丝渗出。
萧景琰看得心疼又焦急,但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两位当世高人超凡的修为和毅力。
终于,在距离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还剩最后三个时辰的时候,丹炉内部的剧烈波动逐渐平息下来,炉火也恢复了稳定的燃烧,那股奇异的药香再次变得纯净而浓郁,甚至比之前更添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灵韵。
凌虚子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他看向玄玳真人,声音沙哑:“道兄,最危险的时刻……似乎过去了。”
玄玳真人也缓缓收回真气,身形微晃,被身旁的弟子连忙扶住。她点了点头,虽然疲惫,但眼中却有一丝如释重负:“药力已初步融合,凝形在即。只要接下来三个时辰不再出变故,成丹……可期。”
萧景琰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丝,他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辛苦两位真人了!此恩此德,朕与流珠,没齿难忘!”
“陛下言重了,济世救人,本是我辈份内之事。”玄玳真人微微侧身,避开了这一礼,“只是……经此干扰,丹药虽能成型,但其中蕴含的‘续魂’与‘凝神’之效,恐怕最多只有预期的七成。能否完全修复流珠姑娘受损的神魂,唤醒其本源,贫道……不敢保证。”
七成……
萧景琰的心再次沉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燃起希望。七成,总比彻底失败要好!只要有丹药,就还有希望!
“七成也好,五成也罢!只要有一线希望,朕绝不会放弃!”萧景琰斩钉截铁道,“两位真人请尽快调息恢复,接下来的事,交给朕和柳文渊。”
他退出丹房,轻轻掩上门,脸上的温情与感激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所取代。
“情况如何?”萧景琰看向守在门外的柳文渊,声音寒彻骨髓。
柳文渊立刻汇报:“陛下,来袭之敌共计三百七十六人,其中外围佯攻者二百八十人,已被尽数歼灭或俘虏。偷袭丹房的精锐小队九十六人,除被陛下与臣等格杀者,生擒十八人,包括那名引路的宦官,已确认是宫内负责杂役的低级太监,被高文渊重金收买。根据初步审讯,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炼丹,若有可能,击杀流珠’。”
“高文渊……孙明远……吴猛……钱富……”萧景琰一个个念出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有他们的下落?”
“回陛下,臣已下令全城搜捕,并封锁了所有通往城外的要道。但高文渊老奸巨猾,其府邸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不明所以的下人。孙明远、吴猛、钱富也同样消失。不过……”柳文渊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根据俘虏的供词和之前掌握的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们的一处秘密联络点,并在那里找到了部分未来得及销毁的密信。”
“哦?”萧景琰眼神一厉,“内容?”
“信中提到‘北燕使者’、‘边军异动’、‘里应外合’等字眼,虽语焉不详,但指向明确。高文渊等人,恐怕不仅是要自救或搅乱朝纲,他们很可能……与北燕有所勾结!试图引外敌入关,颠覆我大雍!”柳文渊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北燕!”萧景琰瞳孔骤缩。北燕是大雍北方最大的威胁,近年来虽边境时有摩擦,但大体维持着平衡。若高文渊等人真的与北燕勾结,那就不只是内部权力斗争,而是叛国!
“好!好一个高文渊!好一个‘清流’领袖!竟然通敌卖国!”萧景琰怒极反笑,“看来,赵崇的逃脱,恐怕也与此有关!给朕继续查!动用所有暗线,联系北境边军,严密监视北燕动向!同时,将高文渊、孙明远、吴猛、钱富四人列为叛国逆贼,全国通缉,悬赏捉拿!提供线索者,重赏!包庇隐匿者,同罪!”
“臣遵旨!”柳文渊凛然应命。他知道,一场席卷朝野内外的风暴,即将以更猛烈的态势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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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在紧张与期盼中终于过去。
当丹房的大门再次开启时,浓郁到极致的药香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玄玳真人和凌虚子相互搀扶着走了出来,两人皆是面色惨白,气息萎靡,显然消耗到了极致。但他们的手中,共同捧着一个温润的玉瓶。
“陛下,”凌虚子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欣慰,“幸不辱命,‘续魂凝神丹’……成了。”
萧景琰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尚带着余温的玉瓶。透过半透明的瓶身,可以看到里面有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混沌、表面却隐隐有九道奇异纹路流转的丹药,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续魂凝神丹的模样,只是那光华似乎不如描述中那般璀璨。
“丹药虽成,但受干扰影响,丹成只得七品,而非预期的九品圆满。”玄玳真人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遗憾,“其药效,确如贫道之前所料,约莫只有七成。能否奏效,能奏效到何种程度,还需看流珠姑娘自身的意志和造化。”
“七成,已是万幸!多谢两位真人!”萧景琰紧紧握着玉瓶,如同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两位真人消耗过巨,请立刻去休息调养,流珠这里,朕来处理。”
他不再耽搁,拿着丹药,快步走向旁边的暖阁。
暖阁内,流珠依旧安静地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两名静斋弟子在一旁精心照料着。
萧景琰坐到榻边,轻轻扶起流珠,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他打开玉瓶,一股更加精纯的药力散发开来,甚至引动了流珠体内那丝被龙脉生机滋养出的微弱生气,让她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萧景琰心中一喜,不敢犹豫,小心翼翼地将那颗带着余温的丹药,喂入流珠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却又蕴含着磅礴魂力的暖流,顺着喉管流入流珠体内。
萧景琰立刻运转自身龙气,小心地引导着这股药力,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尤其是受损最严重的识海神魂所在。
丹药之力果然非同凡响。流珠苍白如纸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原本冰冷的手脚也开始回暖。她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萧景琰屏息凝神,全力感知着流珠的变化。
他能感觉到,那“续魂凝神丹”的药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滋润着她干涸受损的识海,修复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痕。她那原本如同风中残烛、飘摇不定的神魂灵光,在这股药力的滋养和稳固下,渐渐变得凝实、稳定下来。
有效!丹药真的有效!
萧景琰心中狂喜,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紧紧抱着流珠,感受着她身体传来的温度,仿佛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当大部分药力被吸收,流珠的气息稳定在一个比之前好上许多,但依旧远低于正常人的水平后,便停滞不前了。她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眼眸紧闭,仿佛沉浸在一个无法醒来的漫长梦境之中。
“流珠?流珠?”萧景琰轻声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流珠毫无反应。
萧景琰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再次仔细探查,发现流珠的神魂虽然被稳固,不再消散,但核心深处,那代表着她自我意识的最本源灵光,依旧沉寂,如同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所笼罩,无法被唤醒。那七成药力的丹药,修复了她的“伤”,却似乎未能完全点燃她的“魂”。
“是因为……药力不够吗?”萧景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痛楚。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旁边的玄玳真人调息片刻后,也走了进来。她查看了流珠的情况,沉吟道:“陛下,丹药已发挥了作用,保住了流珠姑娘的性命,稳固了她的神魂,使其不再继续恶化。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正如贫道所料,七成药力,不足以完全冲破她本源耗尽后形成的‘寂灭之障’。”
“寂灭之障?”萧景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真人,可有他法破除?”
玄玳真人缓缓道:“寂灭之障,源于生命本源的自我封闭保护,非外力可强行破除,否则恐伤及根本。如今之计,唯有依靠她自身残存的意志,以及……持续的温和刺激。”
“持续的温和刺激?”
“不错。”玄玳真人点头,“陛下身负龙气,与流珠姑娘气息已有交融,可每日以自身龙气温养其经脉丹田,尝试呼唤其灵识。此外,或许可以寻一些她熟悉在意的人或物,在她身边诉说往事,播放她喜爱的音律,以其内心深处最在意的东西为引,或能激起其灵识涟漪,逐步削弱那寂灭之障。”
熟悉的人或物……往事……
萧景琰立刻想到了流珠在宫外唯一的亲人——她的祖母。还有她曾经无意中提起过的,家乡的某种小调。
“朕明白了。”萧景琰看着流珠沉睡的容颜,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如何,朕不会放弃。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他轻轻将流珠放平,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柳文渊。”
“臣在。”
“立刻派人,去将流珠的祖母秘密接来皇陵。记住,要确保绝对安全,不能再出任何差错!”萧景琰下令道,“另外,去寻找流珠家乡的民间乐师,将她可能熟悉的乡音小调记录下来,带来。”
“是,陛下!”
安排完这些,萧景琰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变得锐利而冰冷。流珠的救治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未能尽全功,但至少保住了性命,争取到了时间。而现在,是时候清算那些胆敢触碰他逆鳞、甚至通敌卖国的叛贼了!
“高文渊一党,以及北燕……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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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萧景琰全力救治流珠并部署追捕叛贼的同时,大雍北境,雁门关外。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一支规模不小的北燕骑兵,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在边境线附近,他们没有打出旗号,盔甲也做了伪装,但那股彪悍精锐的气息,却无法完全掩盖。
为首一名将领,面容隐藏在兜鍪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遥遥望着南方大雍的方向。
一名斥候快马奔来,低声禀报:“将军,探明了。大雍京城确有异动,皇帝多日未朝,据闻是因一宠妃重伤,甚至动用了龙脉救治。朝中暗流汹涌,左都御史高文渊等人正在暗中联络各方,似有所图。这是我们接到的密信。”斥候递上一封蜡封的信件。
那北燕将领接过信件,拆开快速浏览,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好!果然天助我大燕!萧景琰沉迷女色,罔顾国事,朝臣内斗,正是我辈南下牧马的大好时机!传令下去,各部按计划,向边境集结,等待高文渊那边的信号!这一次,定要一举攻破雁门,直捣黄龙!”
“是!”
寒冷的夜风中,战争的阴云,开始在北境上空悄然汇聚。高文渊这颗暗棋引发的连锁反应,正将大雍推向内忧外患的深渊。而皇陵之中,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的流珠,尚未苏醒,便已再次成为了风暴的中心。她的生死,不仅牵动着帝王的心,更隐隐关系着整个帝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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