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阁密道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贤妃汤药气味,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在流珠心中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那条地下甬道,真的不止连接华阳宫?它是否如同地底的幽灵触手,也悄然延伸向了竹幽馆的深处?
这个猜想让流珠坐立难安。如果密道真的连通两处,那意味着柳妃与贤妃之间的地下联系,远比表面上的敌对更加复杂和隐秘。她们是共享资源?暗中交易?还是彼此监视,甚至在争夺同一条地脉支流?
她需要验证。但再次冒险进入密道探查,风险太高。陈观星三日后要与柳妃再次会面,密道在那段时间前后肯定会被频繁使用或加强戒备。她需要一个更安全、更间接的方式来确认。
流珠将目光投向了竹幽馆本身。贤妃反噬加重,地脉波动不稳,这是柳妃和陈观星都确认的信息。那么,竹幽馆附近的地气,以及贤妃的身体状况,应该会有外在表现。
她以“探望病中妃嫔,以示六宫和睦”为由,向萧景琰请旨,前往竹幽馆探望贤妃。萧景琰批了,只嘱咐“莫要久留,扰了清静”。
再次踏入竹幽馆,流珠明显感觉到此地的气息与秋狩前又有了不同。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清寂与檀香之下,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枯败”与“躁动”。庭院里的草木看似依旧,但细看之下,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色泽也失了鲜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走了生机。药圃里的药材长势更是奇怪,一部分蔫头耷脑,另一部分却反常地疯长,形态扭曲。
染秋在门口迎候,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行礼时动作也透着一股虚浮无力。
“染秋姑娘辛苦了,娘娘凤体可安?”流珠关切问道。
“劳公主挂念,娘娘仍是老样子,风寒反复,咳嗽未愈,太医说要静养。”染秋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低垂,避开了流珠的直视。
流珠随着染秋进入主殿旁的暖阁。贤妃已经等在那里,裹着厚厚的银狐裘,斜倚在软榻上,面前摆着一个小炭炉,炉上温着药罐,浓重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暖阁。她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灰白,双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甚至沉静得有些空洞。
“臣妾给贤妃娘娘请安。”流珠行礼。
“公主不必多礼。”贤妃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痰音,“本宫病体沉疴,失仪了。”
“娘娘说哪里话,养好身体要紧。”流珠在客位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贤妃搁在扶手上的手。那只手瘦骨嶙峋,指节突出,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可以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而她的指甲颜色……流珠瞳孔微微一缩——是极淡的、近乎诡异的浅紫色,与那夜在梅林玉鼎中看到的紫色烟雾,有几分相似!
“本宫听闻,公主近日协理宫务,颇为辛劳,还要费心查案,真是辛苦了。”贤妃咳嗽了几声,染秋连忙上前递上温水。
“分内之事。”流珠道,“倒是娘娘,此地清幽虽好,但秋深露重,寒气侵体,还需多加保重。太医院的方子若是不尽对症,不妨请沈太医再来看看?他于调养一道,颇有心得。”
贤妃接过水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如常饮了一口,淡淡道:“沈太医医术高明,本宫知晓。只是这病根年深日久,非药石可速愈,慢慢将养罢了。”她放下杯子,目光投向窗外那几株早梅,眼神有些飘忽,“倒是这园中的梅花,今年开得早,谢得也快,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
流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枝头那些早绽的梅花果然已经凋零大半,剩下的也蔫蔫的,失了精神。她运转内息,悄然感知。果然,那老梅树下的地脉节点,此刻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极其紊乱,时而阴寒刺骨,时而又夹杂着一丝虚弱的灼热,就像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而整座竹幽馆的地气,似乎都被这个不稳定的节点搅动着,形成一种沉闷而压抑的力场。
这与柳妃所说“贤妃快压不住反噬”的情况完全吻合。而且,流珠能感觉到,这股紊乱的地气,正隐隐沿着某种脉络,向着西北方向……也就是冷香阁、乃至更远的华阳宫方向,辐射、渗透过去。难道地下的能量通道是双向的?竹幽馆节点的失控,也在影响着柳妃那边的布置?
“花开花谢,自有定数。”流珠收回目光,语气平和,“倒是臣妾愚见,此地清幽虽好,但地气似乎……过于寒凉了些,于娘娘玉体恐有不宜。娘娘可曾考虑过,暂时移居他处调养?”
贤妃转回头,深深看了流珠一眼,那空洞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快得让人抓不住。“本宫在此住惯了,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离了反而不适。至于地气……”她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苦涩的笑,“寒热温凉,皆是天赐,顺其自然罢。”
谈话进行得不温不火,流珠没有探听到更多实质内容,但贤妃的身体状况、竹幽馆地气的异常、以及她指甲那诡异的淡紫色,都印证了之前的猜测。更重要的是,流珠几乎可以确定,那股紊乱地气与冷香阁\/华阳宫方向存在隐隐的联系。
离开竹幽馆时,流珠特意放缓脚步,在靠近后园梅林的回廊上停留片刻,闭目凝神,将内息感知催动到极致。除了地气的紊乱波动,她果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流动感”。那感觉,就像有细微的水流或气流,在深深的地下岩层缝隙中穿行,方向正是冷香阁!
地下能量通道,或者说,地下密道的分支,很可能真的存在!
回到芷萝宫,流珠立刻召见了沈青囊。她将贤妃的体表特征,尤其是那浅紫色的指甲,描述给他听。
沈青囊听完,神色剧变,沉默良久,才涩声道:“‘紫甲透骨,血竭入髓’……这是长期、大量使用‘祭血竭’类邪物,且自身气血被阴寒能量严重侵蚀后的体征!公主,贤妃娘娘恐怕……已非简单的病体沉疴,而是被那邪术反噬,伤及了根本,乃至……血脉都开始异化了!”
血脉异化!流珠心头骇然。难道这就是“锁魂引”需要付出的“代价”之一?还是贤妃为了压制反噬,饮鸩止渴,使用了更极端的办法?
“沈太医,若任由其发展,会如何?”
“精血枯竭,生机断绝,最终……可能化为不人不鬼、只靠阴寒能量维系的一具空壳,或者,在能量失衡的瞬间,爆体而亡。”沈青囊语气沉重,“而且,此等异化过程,往往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神智的侵蚀。贤妃娘娘如今还能维持表面平静,其意志力……已非常人所能及。”
流珠想起贤妃那双空洞而沉静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病痛,更是日夜煎熬的非人折磨。她到底在坚持什么?那“锁魂引”,对她而言,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吗?
“可有……缓解或阻止之法?”流珠问。
沈青囊摇头:“除非彻底停止邪术,散去体内郁积的阴寒异气,再以纯阳温和之法徐徐调理,或许有一线生机。但看她如今情形,已深陷其中,恐怕……难了。”他顿了顿,“而且,公主提到竹幽馆地气紊乱,隐隐与它处勾连。若微臣所料不差,贤妃娘娘很可能是在以自身为‘媒介’或‘枢纽’,强行疏导或转移地脉能量,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会加速她的异化和崩溃。”
以身作媒,疏导地脉?是为了维持那个节点的稳定?还是为了……供给另一端的柳妃?流珠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贤妃和柳妃,并非简单的竞争关系,而是……一个在“供能”,一个在“消耗”?贤妃用自身和竹幽馆节点作为“电池”或“转换器”,为柳妃的仪式提供能量?所以柳妃才说贤妃快压不住反噬了,因为“电池”快要耗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柳妃所需的“引子”……流珠忽然想到陈观星提到“墨麟膏”时那迟疑的语气,以及柳妃打断他时说的“引子本宫自有准备”。一个更加惊悚的猜测浮现心头:那个“引子”,会不会就是……贤妃本人?或者,是贤妃身上被邪术异化后的某样东西(比如她的血、她的魂)?
这个想法让流珠不寒而栗。
“沈太医,‘墨麟膏’与‘祭血竭’若混合使用,可有特殊效用?”流珠强压心头的惊悸,问道。
沈青囊思索片刻,道:“‘祭血竭’重沟通与媒介,偏阴寒;‘墨麟膏’重侵蚀与粘合,带毒且躁动。两者若混合,再辅以特定阵法……或许可以强行将两个本不相干的魂魄或能量体‘粘合’在一起,或者,将一个强大的、但即将消散的残魂,‘固定’在某个‘容器’或‘载体’上。但这过程凶险无比,极易引发不可测的变异和反噬。”
强行粘合魂魄?固定残魂?流珠似乎抓住了什么。柳妃想粘合谁的魂?固定谁的魂?贤妃异化的血脉和魂魄,难道是上佳的“粘合剂”或“固定剂”?
谜团的核心,似乎渐渐指向了那个最关键的“目标”——柳妃和贤妃,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赌上自身性命和无数无辜者,想要“锁”住或“续”上的,究竟是谁的魂?谁的命?
是她们自己吗?还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人物?
流珠感到自己正在逼近一个惊天秘密的边缘。她需要更多关于“锁魂引”目标的信息。
安王……他或许知道。但他现在态度暧昧,真假难辨。
陈观星……他肯定知道更多细节,但他是柳妃的人。
或许,可以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柳妃和贤妃过往的经历中,是否有共同的、极其在意的人?或者,宫中是否有哪位重要人物,近年来身体急剧恶化,或处于某种特殊状态?
流珠开始调阅更多、更久远的宫闱记录,特别是与柳妃、贤妃、林美人、甚至先帝晚年时期相关的部分。她让含翠利用一切渠道,收集宫中老人们的闲谈碎语,尤其是那些关于“怪病”、“离奇死亡”、“先帝秘事”的传闻。
同时,她也加强了对冷香阁密道另一端——华阳宫方向的暗中观察。她无法靠近,但可以通过观察华阳宫人员进出、物资消耗、甚至夜间灯光的变化,来推测柳妃的动向。
就在陈观星约定提交星图的前一日,含翠带来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公主,奴婢打听到,柳妃娘娘前日召见了……楚珩楚参将的夫人,在内殿谈了许久。楚夫人出来时,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楚珩?那个在秋狩时被“鬼蛛丝”所伤、后来被沈青囊诊治的年轻参将?他的夫人被柳妃召见,还哭了?楚珩与柳妃有何关联?
“可知道谈了些什么?”
“楚夫人嘴紧,问不出来。不过,楚夫人娘家似乎有些没落了,她本人性子柔弱。倒是楚参将,最近在京畿卫中似乎颇受上峰赏识,据说可能要升迁。”
一个即将升迁的年轻武将的夫人,被柳妃私下召见哭泣……这绝不是普通的安抚或赏赐。柳妃在拉拢?还是在威胁?楚珩知道什么?或者,他能提供什么?
流珠想起秋狩时,楚珩对“鬼蛛丝”的反应,以及后来沈青囊从他伤口取出异物的细节。楚珩或许也是某些秘密的知情者,甚至……可能是柳妃需要拉拢或控制的对象之一。
“继续留意楚参将夫妇的动向,但要格外小心,莫要惊动。”流珠吩咐。
三日期限已到,陈观星与柳妃再次密会的夜晚。
流珠没有再去冷香阁冒险。她选择在芷萝宫高处,再次尝试结合安神香丸(已所剩无几)和内息,进行远距离的模糊感知。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西北方向,试图捕捉密道使用或能量异常波动的迹象。
子时左右,她果然感觉到冷香阁方向传来一阵短暂而剧烈的能量扰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启动”或“注入”。紧接着,华阳宫方向,一股阴寒、躁动、带着强烈侵蚀性的能量气息陡然增强,如同黑暗中睁开的恶毒眼睛,随即又缓缓收敛、沉淀下去,仿佛在积蓄力量。
柳妃接收了星图,并且可能已经开始用“墨麟膏”进行某种前期布置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流珠也清晰地感知到,竹幽馆方向的地脉紊乱波动,也骤然加剧了一下,仿佛被狠狠扯动了一下的风筝线,然后变得更加虚弱和不稳定。贤妃那边的情况,更糟了。
两处此消彼长的能量变化,似乎存在着清晰的联动关系。流珠几乎可以断定,柳妃的仪式,正在汲取或影响着贤妃那边的地脉能量,甚至可能直接加剧了贤妃的反噬。
就在流珠全神贯注感知时,一阵突兀的、轻微的眩晕感袭来。她连忙收敛内息,稳住身形。这种眩晕并非体力不支,更像是……精神力过度消耗,或者,被某种外来的、充满恶意的“意念”轻轻擦过的感觉。
她心中警铃大作。是柳妃察觉到了她的窥探?还是那“墨麟膏”激发出的邪恶能量,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感知或反击特性?
她不敢再继续,立刻彻底收敛所有气息,如同蛰伏的岩石。过了好一会儿,那种被隐约注视的不适感才慢慢散去。
这一夜,流珠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时而见到贤妃指甲变成深紫,浑身缠绕着黑色气息;时而又见柳妃站在一个巨大的、由玄冥玉和暗绿色粘液构成的阵法中央,放声大笑;最后,她仿佛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明黄色龙袍的身影,背对着她,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
惊醒时,天还未亮,冷汗已湿透寝衣。
她坐起身,按住狂跳的心口。那个明黄色的背影……是萧景琰吗?还是……先帝?
柳妃和贤妃的目标,难道真的与帝王有关?是先帝未散的魂魄?还是……当今陛下?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流珠不敢深想。但越来越多的线索,似乎都在隐隐指向这个方向。先帝晚年痴迷长生丹药和南疆秘术,林美人、李昭仪等人的离奇死亡,如今柳妃贤妃的疯狂举动,安王的复杂态度,萧景琰的默许与观察……这一切,如果串联起来,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关乎皇权、长生、甚至王朝气运的惊天阴谋。
而她,流珠,一个原本只想远离争斗的公主,却因缘际会,被卷入了这个漩涡的最中心。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流珠知道,最后的时刻正在飞速逼近。柳妃的仪式进入实质阶段,贤妃濒临崩溃,安王暗中潜伏,萧景琰静观其变……而她,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前,找到破局的关键,或者,至少准备好保全自身、以及尽可能多无辜者的方法。
她摊开手掌,内息流转,那缕气流比之前又凝实了一分。力量依然微小,但却是她唯一能依靠的根基。
目光扫过书案上堆积的卷宗、笔记、以及那几部安王送来的古籍。知识,线索,分析,推演……这些是她战斗的武器。
还有沈青囊的医术帮助,含翠的忠诚奔走,周宝林提供的零星信息,甚至……胡管事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线索。
她不是孤身一人,也并非全无依仗。
深深吸了一口气,流珠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迷雾依然浓重,但手中的灯,已然点亮。
接下来,她要更加主动。不仅要继续探查柳妃和贤妃,还要设法接触楚珩,试探安王的底线,甚至……在合适的时机,向萧景琰透露部分关键信息,试探他的真实意图和底线。
阴极阳生之夜,是危机,或许……也是她这个“变量”,真正撬动棋局的唯一机会。
天光渐亮,流珠起身,推开窗户。晨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涌入,却也让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新的一天,也是决战前最后的筹备之日。她,已无路可退,唯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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