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后,埃弗里庄园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旧纸张与松节油混合的沉郁气味。百叶窗被半拉下来,细碎的阳光透过缝隙挤进来,在紫檀木长桌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柱,光柱里浮动的尘埃慢悠悠地飘着,却驱不散满室的滞重。
约翰·埃弗里坐在长桌主位,鼻梁上架着一副铜框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摊开的棉花贸易账本。账本封面已经磨得发毛,内页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记录着上半年的交易——“三月,售新奥尔良商人长绒棉200包,单价12美元”“五月,收英国利物浦公司定金500美元,约定秋收后供货”。他的手指在纸页上逐行划过,时不时停下来,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雕花钢笔,在空白处批注些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书房里唯一的动静。
旁边的丝绒沙发上,伊丽莎白正低头整理她的首饰盒。那是个老派的银质雕花盒子,打开后里面铺着暗红色丝绒,珍珠项链、蓝宝石戒指、翡翠手镯零散地躺在丝绒凹槽里。她捏着一块细软的麂皮,轻轻擦拭着一串淡水珍珠,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可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院子里的梧桐叶已经黄透了,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总让她心里莫名发慌。
“吱呀——”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打断了室内的宁静。艾伦·埃弗里站在门口,身上的灰色外套沾着些草屑,鞋尖还挂着一小块湿润的泥土,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张折叠的羊皮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羊皮纸的边缘都被捏出了褶皱。他的眉头拧得紧紧的,脸色比窗外阴沉的天空还要难看,进门时带进来的冷风,让桌上的烛火猛地晃了晃。
“父亲,母亲,出大事了。”艾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书房的平静。
约翰从账本上抬起头,摘下老花镜,随手放在账本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被打断的不耐:“什么事这么慌张?没看见我正核对秋收的账本吗?下周还要和新奥尔良的商人签明年的供货合同,耽误不得。”他说着,又低头瞥了眼艾伦手里的羊皮纸,“那是什么?谁家的信笺?”
伊丽莎白也停下了擦拭珍珠的手,连忙站起身,走到艾伦身边,伸手想帮他拍掉外套上的草屑,却被艾伦侧身避开——他手里的羊皮纸太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是不是情报队那边有消息了?”伊丽莎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她知道艾伦最近一直让莉莉安盯着萨凡纳港口的动静,心里早就悬着一块石头。
艾伦没回答,径直走到长桌前,将手中的羊皮纸摊开。那羊皮纸泛黄发脆,上面用一种深褐色的墨水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字迹有些模糊,显然是用了某种需要特殊处理才能显形的墨水。“这是莉莉安的人从联盟军的信使手里截下来的,”艾伦指着其中一段,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您看这里——‘下月初一,各州同步征兵征粮,清点军械,备战北方’。父亲,南北战争,已经箭在弦上了。”
约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伸手拿起羊皮纸,凑到烛火旁仔细查看。昏黄的火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眉头越皱越紧。“备战北方?”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质疑,“这会不会是北方人的离间计?去年边境冲突闹得那么凶,最后不也不了了之?南方有棉花贸易撑着,英国和法国都得靠我们的棉花,北方敢真的开战?”
他把羊皮纸扔回桌上,手指在账本上重重敲了敲:“我们刚和英国利物浦公司签了三年的供货协议,定金都收了500美元。要是战争爆发,港口一封锁,棉花运不出去,不仅要赔违约金,庄园这一年的收入都得打水漂。”约翰的语气里带着焦虑,更多的却是不愿相信——埃弗里家族靠棉花贸易立足几十年,他实在无法接受战争会毁掉这一切。
“不是离间计。”艾伦立刻反驳,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折叠的纸条,那是情报队这半个月的观察记录,“上周我亲自去了萨凡纳港口,原本停在那里的联盟军军船只有3艘,现在多了5艘,士兵们正在码头搭建临时防御工事,连起重机都被征用去搬炮弹了。还有,萨凡纳的粮商老福特,上周一下子收了2000蒲式耳的小麦,关了铺子说要‘自家储备’;铁匠铺的老约翰也说,联盟军订了100把马刀和500根铁棍,要求三天内交货——这些都是备战的迹象,怎么可能是离间计?”
艾伦走到墙边,伸手拉开挂在那里的萨凡纳地区地图。那是一张用羊皮缝制的大地图,上面用红墨水标注着庄园、城镇、港口和道路的位置。他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埃弗里庄园”的位置:“您看,庄园在城郊,四周都是开阔的棉田,没有任何防御工事。一旦战争打响,联盟军很可能会征用庄园当临时军营,或者被乱兵洗劫;而萨凡纳是港口城市,联盟军在那里有固定的防御据点,相对安全,而且港口能快速转移资产,就算情况不对,我们也能从海上走。”
“那庄园的黑奴怎么办?”伊丽莎白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虑。她走到地图前,看着标注庄园的红点,双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我们有120多个黑奴,汤姆的妻子和孩子还在庄园,还有跟着我们几十年的老黑奴摩西他们。要是我们走了,把他们留在庄园,乱兵来了怎么办?他们会被抢走,甚至被杀死的!”
伊丽莎白的眼眶微微泛红,她一直把庄园的黑奴当作家人,尤其是汤姆牺牲后,她更是处处照拂汤姆的家人,实在无法丢下他们不管。
艾伦看着母亲担忧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母亲,我早就考虑过黑奴的事。我们分两步走:第一步,先转移核心资产——家里的现金、您的珠宝、重要的账本,还有仓库里那300袋优质长绒棉,我已经联系了萨凡纳的商人汉森,他愿意以市价8折收购,明天就能派马车来拉,换成现金存到萨凡纳的银行里,安全又方便。”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从庄园划到萨凡纳市区:“第二步,等资产转移完,我让乔去萨凡纳租几栋大一点的房子,分批次把黑奴转移过去。先转移老人、孩子和妇女,再转移年轻力壮的,让他们帮忙在萨凡纳的临时仓库干活,工资照发,保证他们有地方住、有饭吃。莉莉安已经在萨凡纳的黑人聚居区找了几个可靠的人,到时候让他们帮忙照应,不会出问题的。”
约翰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看着账本上的棉花交易记录,又看了看地图上庄园的位置,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艾伦说的没错,庄园确实不安全,而且现在抛售棉花还能收回一部分资金,要是等战争爆发,那些棉花就真的成了废品。
“明天我亲自去萨凡纳安排仓库,”约翰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更多的是决断,“汉森那边你盯着点,别让他压价太狠,300袋长绒棉,至少要收回2800美元。”他站起身,走到艾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马车的事让乔多安排几辆,再让护卫队的人都带上武器,路上不安全,别遇到劫匪。”
“放心,父亲,乔已经挑选了10个身手好的护卫,都配了猎枪和砍刀,不会出问题的。”艾伦点头,心里松了口气——父亲终于同意了,这是应对战争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伊丽莎白也松了口气,她走到首饰盒旁,开始快速整理里面的珠宝:“我今晚就把珠宝和重要文件整理好,装在防水的木箱里,再垫上几层丝绒,免得运输的时候磕坏了。”她拿起那串淡水珍珠,仔细地放进丝绒袋子里,“这些珠宝虽然不值多少钱,但都是家族传下来的,不能丢。”
艾伦拿起桌上的密信,走到壁炉旁。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划亮一根,点燃了密信的一角。火焰迅速蔓延,羊皮纸卷曲、发黑,最后变成一堆灰烬,落在壁炉里的木炭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这封信不能留,要是被联盟军的人发现,我们就麻烦了。”艾伦看着灰烬,语气严肃,“莉莉安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让她的情报队密切关注联盟军的动向,有任何消息随时汇报。”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院子里的梧桐树被吹得剧烈摇晃,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门。书房里的烛火猛地晃动起来,将三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显得格外诡异。
约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外面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木,喃喃自语:“看来,这平静的日子,是真的要结束了。”
艾伦走到父亲身边,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眼神坚定:“父亲,别担心。只要我们提前准备,把资产和人都转移到萨凡纳,就算战争真的打起来,我们也能守住埃弗里家族。等战争结束,我们还能回来重建庄园,甚至做得更好。”
伊丽莎白也走过来,握住约翰的手,轻声说:“艾伦说得对,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约翰看着身边的妻儿,心里的焦虑渐渐消散了些。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我去通知乔,让他今晚就把马车准备好,明天一早出发。”
艾伦和伊丽莎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书房里的烛火还在晃动,但空气中的滞重似乎消散了些——他们知道,一场硬仗即将到来,但只要提前准备,团结一心,就一定能渡过难关。
夜色渐渐降临,埃弗里庄园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却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只剩下山雨欲来的紧张。远处的萨凡纳港口,联盟军的军船还在忙碌,而庄园里的人们,已经开始了应对战争的第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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