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蹲在邮局二楼的窗沿下，指尖摩挲着墙皮剥落的裂缝。霉味混着铁锈气往鼻腔里钻，他摸出怀表——黄铜外壳磨得发亮，表盘停在三点十七分。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现场，先确认时间，再打开“通幽眼”。
通幽眼是林深与生俱来的异能。他能看见常人不可见的阴气，那些缠绕在物体上的淡青色雾气，浓淡对应怨气深浅。此刻整栋邮局像泡在绿雾里，楼梯拐角的木柱上缠着拳头粗的雾团，收发室的铁皮柜表面浮着细密的针尖状黑点，最浓的是一楼大厅中央那口老邮筒，青雾几乎凝成实体，正随着穿堂风微微蠕动。
“叮——”
怀表突然震动。林深抬头，看见邮筒盖缓缓掀开，一张泛黄的信纸飘出来，边缘沾着暗褐色的渍迹。他伸手接住，指腹刚碰到纸面，阴气就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信纸上的字是用钢笔写的，字迹歪扭得像被揉皱又展开的草纸：“救救小芸。”
楼下传来脚步声。
林深贴紧墙根。老式木楼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有人正往上走。他屏住呼吸，通幽眼扫过去——是个穿藏青制服的男人，肩章磨得发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最奇怪的是，他的影子比身体短半截，像被什么东西啃掉了脚。
男人走到二楼走廊尽头，停在一扇贴满封条的房门前。封条上的红漆已经发黑，他却像看不见似的，抬手推门。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深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褪色的红绳。
“阿林……”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把小芸还给我。”
林深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他知道这声音不属于活人——活人的声音里有温度，而这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棉絮，冷而僵。他悄悄绕到男人身后，通幽眼聚焦在那团青雾上——是三十年前的怨气，浓得化不开。
“你是谁？”林深开口，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
男人猛地转身。林深终于看清他的脸：皮肤泛着青灰，左眼眶空洞洞的，里面塞着半截生锈的别针；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他的制服胸牌上写着“1987年 邮差 陈国安”。
“你是来抢小芸的？”陈国安举起手里生锈的剪刀，刀尖滴着黑水，“三十年前你们把她推进井里，现在还想……”
“等等！”林深举起双手，“我不是来抢人的。我是来帮你的。”
陈国安的动作顿住了。他的剪刀悬在半空，青雾在他周身翻涌：“帮我？你看得见她？”
“她在哪里？”
“地下室……井里……”陈国安的声音突然哽咽，“那天暴雨，她说要给妈妈寄信，我陪她去后巷的井边。结果井盖松了，她掉下去的时候喊我名字……我伸手没抓住……”他的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脖子，“他们说我是凶手，说我把她推进去的……可我只是想救她啊……”
林深的心脏抽了一下。他想起怀表停的时间——三点十七分，正是三十年前陈国安出事的时间。老邮局后巷确实有过一口枯井，后来填了，现在上面盖着停车场。
“跟我来。”林深转身往楼下走，“我带你找小芸。”
陈国安犹豫着跟上。两人穿过布满蛛网的走廊，下到地下室。这里比楼上更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空气里浮动着腐土的味道。林深停在角落的水泥墩前，通幽眼扫过——青雾在这里形成了一个漩涡，中心有个模糊的小身影。
“小芸？”他轻声唤。
漩涡动了动，慢慢显出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的裙子洗得发白，膝盖上有块补丁，正仰头看着陈国安，眼里噙着泪：“陈叔叔，你来了。”
陈国安的剪刀“当啷”落地。他扑过去想抱小女孩，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小芸……对不起……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的眼泪砸在地上，青雾随着哭声剧烈震荡。
林深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他从背包里取出个檀木盒，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朱砂。他点燃艾草，青烟袅袅升起，绕着小女孩旋转：“小芸，你看，陈叔叔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他没有推你，他是想拉你上来。”
小女孩歪着头，羊角辫跟着晃动：“真的吗？”
“真的。”林深转向陈国安，“你当时为了拉她，被货车撞断了腿，对不对？”
陈国安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林深的通幽眼不仅能视物，还能读取残留在物体上的记忆，“那天你跪在雨里，求路人帮忙，可他们都说你杀了人。你瘸着腿走了三条街，报了警，可警察说你是畏罪潜逃……”
青雾开始变淡。小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的笑容像春阳下的冰棱，慢慢融化：“陈叔叔，我不疼的。妈妈说，死了就能见到她了。”
陈国安跪在地上，双手虚虚环住小女孩：“对不起，叔叔来晚了。”
檀香的气息漫开来。小女孩的身体渐渐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陈国安的青雾里。陈国安的脸色不再青灰，眼眶里的别针消失了，嘴角也不再撕裂。他对着空气鞠了一躬，转身走向楼梯，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林深收起檀木盒，走出地下室。阳光从破碎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老邮筒上。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邮筒盖——这次没有信飘出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深掏出来，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林先生，城西老邮局拆迁手续已办妥，明日进场。”发件人是市政局的王科长。
他笑了笑，把手机放回口袋。怀表的指针重新开始走动，指向三点十八分。
有些债，总要有人来还。
有些魂，总需要归处。
而他的工作，就是做那个引路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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