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韩雪指尖在控制台主推杆上的那一记狠推,整个展厅陷入了一种极其压抑的昏暗——灯光如被活物吸走,连瞳孔扩张时细微的视网膜灼热感都清晰可辨;唯有中央展柜里那把琴身斑驳的小提琴,被一束冷白色的顶光死死笼罩,光刃般劈开空气,照得琴漆上龟裂的琥珀色松香泛出陈年血痂般的微光。
周围那圈像是巨大黑色胶囊的投影装置开始低频嗡鸣,这声音听不见,但能感觉到地板在微微发颤,震波顺着鞋底橡胶层直抵足弓,像踩在一头沉睡巨兽胸腔薄肋上,每一次搏动都让耳道深处嗡嗡作响,鼓膜随之微微内陷又弹回**。
第一批体验观众戴上了特制的骨传导耳机。
没有预期中的环绕立体声炸场,耳机里传出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那风声很怪,不是空旷山谷的呜咽,而是紧贴耳道内壁刮擦的锐响——像钝刀反复刮过生锈铁皮,金属碎屑簌簌坠入耳蜗,激起一阵阵头皮发麻的刺痒。
紧接着,陈雨欣那段略显干涩的《沂蒙山小调》切入,与之同步的,是环绕四周的全息投影。
那不是高清电影,而是一团团灰白色的噪点。
它们在空气中扭曲、重组,噪点摩擦时发出高频静电嘶嘶声,仿佛无数冰晶在视网膜表面炸裂**;渐渐勾勒出战壕的轮廓,湿冷的土腥气混着硝烟焦糊味,毫无征兆地钻进鼻腔;勾勒出几双满是冻疮的手,指节处皲裂的暗红血口仿佛正渗出盐粒结晶的微痛;还有枪栓上凝结的白霜,寒气如细针,隔着空气扎在暴露的颧骨与耳垂上。
林默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右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攥着那块怀表。
表身的温度在升高,但这次不再是烫得让人想松手,而是一股温热的暖流,带着金属特有的微涩气息,顺着掌心汗腺张开的纹路往血管里钻,脉搏跳动处竟微微发胀,像有温泉水在皮下奔涌。
“这也太……”离林默最近的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嘀咕了一半,声音突然卡住了。
男生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嘴唇瞬间泛出青紫,下唇内侧被无意识咬破,铁锈味在舌根弥漫开来。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牙关开始打战,咯咯声短促而密集,震得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
投影里的雪花仿佛穿透了视网膜,直接落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冰粒砸落的幻触如此真实——头皮骤然绷紧,汗毛根根倒竖,后颈汗珠滚落时带起一道刺骨凉意。
几秒钟后,这男生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胶板上,臀部撞地的闷响混着地胶弹性回弹的轻微“噗”声,震得他尾椎骨一阵酥麻。
旁边的志愿者想去扶,男生却摆摆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提琴,嘴唇哆嗦着:“冷……我怎么觉得,这么冷啊。”
他不是在演戏。
林默看得很清楚,这男生的瞳孔在收缩,那是人在极度恐惧和寒冷下的生理本能,虹膜边缘的褐色环状肌纤维正剧烈抽搐,眼白处浮起蛛网状的淡红血丝。
“数据同步率百分之九十八。”耳麦里传来韩雪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林默,你这块表的频率把现场的情绪场‘锁’住了。”
展厅另一侧,李建国拄着拐杖,拒绝了志愿者递过来的耳机。
老人不需要那个。
他一步一顿地挪到展柜前。
玻璃倒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也映出了里面那把琴。
琴身上的那道裂痕,和记忆里王德全缩在战壕角落里擦拭的那把,渐渐重合,裂痕边缘的木纤维在冷光下泛出毛茸茸的灰白,像冻僵的睫毛。
周围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耳道里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以及左膝旧伤在静止时隐隐的酸胀胀痛。
李建国颤巍巍地抬起手,像是要去摸那琴,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停住了,指尖皮肤瞬间起栗,寒气如细蛇沿小臂静脉向上游走,肘关节不受控地轻颤了。
他浑浊的眼球里慢慢蓄满了水光,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挺直了那原本佝偻的脊背,缓缓抬起枯瘦的右臂。
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幕被无数举着的手机定格。
没有喧哗,没有闪光灯的爆闪,展厅里静得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扩张的微响,呼气则拖出悠长而颤抖的尾音,像一排排被风吹弯的芦苇在集体喘息。
苏晚站在林默身侧,把手里的平板递了过来,屏幕亮度调得很低。
那是沈清源刚刚发布的文章。
没有了之前的犀利和嘲讽,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认输后的颓丧与反思:“我曾以为技术会稀释历史的厚重,但今天我必须承认,当那把琴响起的时候,我闻到了硝烟味。或许我们确实忽略了,在宏大的叙事之下,那些关于‘冷’与‘痛’的个体感知,才是战争最真实的注脚。”
评论区里,那些曾经叫嚣着“作秀”的Id一个个没了声息,取而代之的是刷屏的泪目表情和一句句“对不起”。
“舆论翻过来了。”苏晚长出了一口气,眼圈也是红的,“林默,我们做到了。”
林默没说话,他只是把手里的怀表拿出来,借着展柜漏出来的微光看了一眼。
表盖内侧,原本光洁的金属面上,那道因为能量过载而产生的裂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新印记——像是一朵六角形的雪花,但这雪花的每一瓣,都是由细密的音符纹路咬合而成,纹路边缘泛着幽蓝微光,触之竟有微弱的共振感,指尖传来细微酥麻,仿佛按在蜂鸟振翅的频率上。
齿轮转动的声音清晰、有力,不再是之前的卡顿,而是一种极其精密的咬合声,“咔、嗒、咔、嗒”,节奏稳定如心跳,又似冰层在极寒中缓慢延展的细微崩裂声。
一种奇妙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林默意识到,这块表不再是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炸弹”,它接受了这些现代人的情绪供养,完成了某种质的进化。
以前是他被动地被拉进历史,而现在,他似乎能握住那把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了。
“林默?”苏晚见他发愣,轻声喊了一句。
“没什么。”林默收起怀表,拇指在那个雪花印记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传来温润金属与冰晶质感的奇异混合,像抚过初春解冻的溪面——底下是流动的暖,表面却浮着薄薄一层凛冽,“只是觉得,这还不够。”
他转身走向出口。
展馆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上海的深秋很少下雪,但此刻,昏黄的路灯下,竟然飘起了细碎的雪籽,砸在呢子大衣肩头发出“沙、沙”的轻响,随即融化成微凉的水痕,沿着织物纹理蜿蜒爬行。
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裹紧了大衣,围巾边缘扫过下颌时带起一阵粗粝的摩擦感,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拉长、变薄、碎散,像一声未及出口的叹息。
林默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繁华的一幕,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种钝重的风声,余响在颅骨内壁低回,震得太阳穴微微搏动。
“他们的声音传开了,但这只是个开始。”他呼出一口白气,看着那团雾气在冷风中散开,“还有很多人,还在那里等着。”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行到路边,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一张林默没见过的脸,但这人的视线,却死死盯着林默胸口放怀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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