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的红漆门永远开得敞亮。二娘三娘常带着玉英、玉兰她们来请安,玉芬玉玲姐妹最爱往我房里钻,翻我的胭脂匣,缠着要看娘新绣的鸳鸯帕子。每到端午,阿爹会把我们姐妹抱上战马,看哥哥舞枪弄棒,银枪刺破薄雾时,他总笑着说:“我竹家女儿,也要有上马杀敌的胆色!”可阿爹怎么能想到他的女儿们还没到上马杀敌的年纪就差点成了刀下的冤魂。
那时谁都唤我竹玉娥,唤我大小姐。谁能料到,这“大小姐”的金尊玉贵,不过是暴风雨前的虚梦?父亲竹良庸纵横沙场二十载,“竹常胜”的旗号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哥哥竹明轩八岁随父出征,十六岁便单枪匹马夺回三城。他们的捷报如雪片般飞入朝堂,却不知何时触怒了那龙椅上的人。直到某个深秋子夜,火把照亮了整个将军府,我才惊觉,所谓“功高震主”四个字,字字如刀。
“是魏大人...”母亲带我流亡时,一次次差点饿死半路,这临终的遗言被她说了一遍又一遍,“记住这个名字...”
阿爹和哥哥被带走的那日,她塞给我半块刻着竹纹的玉佩,转身前最后一眼,眼里映着的不是破门而入的士兵,而是廊下那株被马蹄踏碎的玉兰花。后来我还是没有逃脱他们的搜寻,那次抄家后,竹家三百余口,男丁被斩,女眷流放,最后零落何方不得知晓。之前和师父一起下山时曾听说几个妹妹如今已送进皇宫,是生是死杳无音信。
如今我立在杨府高墙之上,紧紧握着拳头。七年了,当年的玉娥已死,活下来的是竹十叶——十片竹叶,每一片都要染上仇人的血。墙内传来丝竹之声,我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嘴角勾起冷笑:魏大人,你可知当年那个被你视作蝼蚁的小丫头,正等着剜出你的心肝,祭奠我竹家满门冤魂?而这将军府的宅子我也迟早都要夺回来。
那夜之后,我把师父的音容笑貌全部放入心底,儿女私情从来都不该成为复仇路上的绊脚石,更何况他是师父,他是不能恋上凡人的上仙!
我转身飞向城郊的破庙,破庙旁边就是他们所说的荒坟冈。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冤魂,自成为上仙弟子的那日起,我开了天眼,什么神仙妖魔或是阴间鬼怪都可分辨清楚,在清风崖上无需使用这只天眼,而如今,就到了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我收起宝剑,踏入那片阴森恐怖之地,这里白天也鲜少有人来,更别说夜晚。凄厉的风声中伴着嘤嘤的哭泣,乌鸦与猫头鹰的叫声不是传出,没有被掩埋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我的到来仿佛吸引了不少冤魂的注意,我踏过第一个坟堆的时候,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畏畏缩缩地靠近我,她身上还穿着选秀时那种特制的彩衣。
“你认得我?”我开口问她,这一问显然吓了她一跳,她以为我是捉鬼的道士,她转身欲飘走,我忙喊住她“别走!我不会害你!”
她幽怨的眼神里仿佛能随时滴出泪来,转向我,悲悲戚戚地说:“怎么?你能看见我?”
“能!”我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
“那你能给我娘带一句话吗?”她幽幽的望着我,惨白的脸上尽是忧伤。
“你叫什么?你遭遇了什么?”我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眼前这个女孩的故事。
“我叫秦小云,我家住在洛阳城南十里街三九巷内第三户人家,我自幼父亲从军未回,我娘抚养我长大。那日娘带我上街赶集市,谁想来了一伙官兵把我抓了去。我被送进城中地府,与我一同来的姑娘都是十一二岁,我们一队大约有二十人,是从全国各个地方来的,每日里给我们吃饱喝足,专等清晨五更时分去一个黑房间里放血,日日如此。大约两个月,我就因身体虚弱而死。之后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把我的尸首抬到这里同另外一些被流干血的女孩一同埋了。我还想见娘亲一面,所以久久不肯离开,我想要回家去看看她,奈何他们布了石头阵,我们都出不去这个坟圈。”说完她又嘤嘤地哭起来,直哭的我汗毛倒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听完一番诉说,一阵后怕,我估计当时若是被那一队官兵抓去,如今也成了一缕幽魂被圈在这乱坟岗终日哭泣了。
虽然这乱世,人命如草芥,战争区的人家的女孩们甚至都是两脚羊,迟早都是胡人士兵的盘中菜。但是好在我们还是在一个相对安定的国度,虽然外患不断,连年征战,但好在还没有被抓去做两脚羊。却在新帝登基之后突然多了这样的广选后妃的需求,能送来的送来,不送来的就派官兵抓来。官家女子到了年纪选秀入宫为妃也就罢了,如今连民间女子也不能幸免,家家户户都害怕生女儿。
我想要安慰她,伸出手准备拍她的肩膀,却扑了个空。她警惕地看我一眼,生怕我是道姑,将她抓走。
“说吧,有什么话让我帮你带,我一定帮你带到!”我给她打包票,小云点点头,好像不信我说的话也没办法,毕竟估计除我之外没有人能给她捎话了。
“娘,别找了……女儿回不来了。
那夜好黑啊,风吹得窗棂呜呜地响,像谁在哭。女儿怕极了,缩在被子里发抖,可他们还是来了……刀凉的像冰,他们每天放我的血,最后我的血一滴都流不出来了……
娘,别哭。女儿现在不疼了,只是心里揪得慌。我走丢的时候,您哭的头发都散了……女儿多想再给您篦一篦头发,再偎在您怀里闻闻桂花油的味道啊。
这里冷,但女儿不怕。怕的是您总对着空炕头抹眼泪。娘,您要好好的,替我把檐下那窝燕子养大,替我把没吃完的麦芽糖含一颗在嘴里。若是想我了,就看看西山的晚霞——那是女儿偷溜回来,给您绣的花衣裳。”
“要么,我写下来,给她送去吧!”我提议道。
“不,我娘不识字,我也不识字,她知道我不会给她寄信。”她又悲悲戚戚起来。
“可是这么长一段话,我记不住啊。”我摊手道。
“不,你要记下来告诉我娘,就像是我对她说的一样。拜托!”她说着又要哭了,我心里一阵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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