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陈默按照和王教授的约定,再次来到了音乐学院。
这一次,他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王教授的办公室。
敲开门,王教授已经泡好了茶在等他。
今天的他,看起来精神矍铄,昨天那种逼宫的紧张和之后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来了,快坐。”王教授热情地招呼他,“昨天回去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陈默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地问,“王教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已经做好了被王教授拉着进行填鸭式特训的心理准备。
虽然他有阿尔布雷希特的记忆和技艺打底,但对于比赛这种事,他还是两眼一抹黑。
“不急,不急。”王教授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今天不讲比赛,我们先来‘摸个底’。”
说着,他从办公桌上抱过来一摞厚厚的乐谱,放在了陈默面前的茶几上。
“这些都是肖邦的作品,有练习曲、夜曲、玛祖卡、波兰舞曲,还有四首叙事曲和几首谐谑曲。“
”你随便看看,挑一首你熟悉的,弹来我听听。”
陈默看着面前这堆几乎能当枕头用的乐谱,眼角抽了抽。
这叫“随便看看”?
不过,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封面时,阿尔布雷希特的记忆开始自动浮现。
每一本乐谱的内容,每一首曲子的旋律、结构、技巧难点,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是他自己练习了成千上万遍一样。
他随手拿起一本《肖邦叙事曲》,翻到了第一首,G小调。
“就这个吧。”他说。
“G小调叙事曲?”王教授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一丝担忧,“这首曲子……难度可不小啊。“
”结构复杂,情感跨度极大,对演奏者的综合能力要求非常高。你要不要换一首简单点的?比如夜曲?”
在他看来,陈默虽然在《写给艾尔莎》里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但那毕竟是原创作品,情感是自己的。
而演奏肖邦,尤其像叙事曲这种鸿篇巨制,需要的是对作曲家深厚的理解和精准的风格把握。
他担心陈默太年轻,驾驭不了。
“不用了,就这首。”陈默坚持道。
在阿尔布雷希特的记忆里,这首曲子是他年轻时在音乐学院的毕业演奏曲目,是他最熟悉、也最有感情的作品之一。
“……好吧。”王教授见他坚持,也不再多劝。
他带着陈默,走出了办公室,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练习室。
这间练习室不大,但隔音效果极好,里面只放着一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斯坦威三角钢琴。
“这是我专用的琴房,平时除了我,没人会进来。“
”你以后就在这里练习。”王教授说着,打开了琴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陈默也不客气,走到钢琴前坐下。
他没有立刻开始弹奏,而是先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一点时间,将自己的意识沉浸下去,去唤醒那个沉睡在身体里的、属于阿尔布雷希特的灵魂。
王教授站在一旁,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气场,正在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
刚才还像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但当他坐在钢琴前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一种沉静、专注,甚至带着一丝忧郁的艺术家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几秒钟后,陈默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平时的那种平静,而是变得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故事。
他将双手,轻轻地放在了黑白琴键上。
第一个音,是一个沉重而迟疑的八度和弦,像是故事的开篇,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叩问。
仅仅是这一个音,王教授的瞳孔就猛地收缩了一下!
太对了!
这个音色,这个力度的控制,这个恰到好处的停顿……这完全就是他心中最完美的肖邦的开场!
不,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紧接着,左手忧郁而沉静的主题缓缓流出,像是诗人在低声吟诵。
而右手则用轻巧的、如同叹息般的和弦,予以回应。
陈默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晃动着。
他的表情完全沉浸在音乐里,时而蹙眉,时而舒展,仿佛正在亲身经历着曲子中所描绘的一切。
王教授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忘了自己是来“摸底”的,忘了自己是来“指导”的。
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听众,一个被音乐彻底俘获的灵魂。
他听到了波兰民族在铁蹄下的呻吟和不屈的抗争。
他听到了肖邦对故土深沉的爱恋和无尽的思念。
他听到了暴风雨般的激情,也听到了月光下的柔情。
他听到了英雄的凯旋,也听到了悲剧的落幕。
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用一架钢琴,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技巧,无懈可击。
无论是左手跨度极大的跑动,还是右手华丽璀璨的琶音,都完成得举重若轻,毫不费力。
但真正让王教授感到震撼的,是技巧之上的东西。
是那种对音乐的理解力,那种共情能力。
陈默弹的,已经不是乐谱上的音符了。
他弹的,是肖邦的灵魂!
当最后一个狂暴的和弦重重砸下,随后几个轻柔的G小调和弦如同尘埃落定般结束了整首曲子时,琴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陈默还保持着弹奏的姿势,仿佛灵魂还没有从那宏大的音乐史诗中抽离出来。
过了足足半分钟,王教授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脸上,写满了激动、震撼,以及一种近乎荒谬的不可思议。
他看着陈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指导?
特训?
开什么玩笑!
就刚才那段演奏,别说是他,就算是把他那位在德国当终身教授的导师请过来,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哪里是在教一个学生?
这分明是在考一个世界级的大师!而且是那种能把考官吓得不敢说话的大师!
“你……”王教授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还熟悉别的曲子吗?”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陈默继续弹,他想听,他想听更多!
陈默从音乐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嗯,都还行。”
“那……那《冬风练习曲》呢?或者……《英雄波兰舞曲》?”
王教授试探着问道,这两首可都是肖邦作品里公认的,技巧和气势都达到顶峰的炫技名曲。
陈默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重新放回了琴键上。
很快,暴风骤雨般的旋律,再次充满了整个琴房。
王教授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了如同信徒听到神谕般的,沉醉而又幸福的表情。
自己捡到宝了。
不,这不是捡到宝。
这是中国音乐界,等了几十年,终于等来的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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