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昌寿站在摇摇晃晃的了望台上。
下方的灾民营地一片狼藉，泥泞不堪。
他一个前世只想在格子间摸鱼，今生梦想在龙椅上躺平的资深社畜，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那天他用“音乐攻势”和“白面馍馍”暂时唬住了闹事的灾民后，当地官员扑通跪了一地，声泪俱下。
“陛下天威，亲临险境，臣等万死！”
“陛下爱民如子，实乃万民之福！”
等等一系列彩虹屁，拍得朱昌寿是飘飘然......然并卵。
还没等他飘起来，徐桀卯就小心翼翼地提出。
“陛下，既然您已莅临，是否......巡视一番灾区，以示抚慰？也可亲眼看看‘以工代赈’的成效与......不足。”
朱昌寿当时就想拒绝。
看什么看？有啥好看的？
他在奏折里看看数字，听徐桀卯汇报一下不就行了？
亲临现场？多累啊！而且这地方，看着就......不太卫生。
可他刚张嘴，就看到徐桀卯期待的眼神：您要是不去，刚才那波操作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还有旺财在一旁拼命使眼色：陛下，来都来了，戏得做全套啊！
得，这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于是，他这位大明天子，被半推半就，连拉带拽，开始了生平第一次灾区实地考察。
美其名曰：“亲临灾区视察”。
视察第一站：灾民安置区。
朱昌寿走在泥泞的路上，龙袍下摆早就沾满了泥点。
旺财跟在旁边，手里拿着块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干净布，随时准备蹲下给他擦鞋。
朱昌寿嫌弃地阻止了，太丢人了！
灾民们看到皇帝真的来了，而且看起来挺年轻，挺随和，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
有胆大的孩子甚至想伸手摸摸他衣服的料子，被自家大人惊恐地拉了回去。
“老乡，吃的还够吗？”朱昌寿努力挤出和蔼的笑容，问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紧张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点头。
“住的地方还行？漏不漏雨？”他又转向一个看起来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老者。
老者颤巍巍地回答：“回......回陛下，棚子还算结实，就是......就是晚上蚊虫多了点。”
朱昌寿下意识地拍死了一只他脖子上饱餐一顿的蚊子。
心里吐槽：何止是多了点？这简直是轰炸机编队！
他看到几个灾民正在分食那着名的“皇家压缩饼干”，一个个龇牙咧嘴，用石头砸，用水泡，各显神通。
朱昌寿嘴角抽搐了一下，对跟在身后的当地官员说：“这玩意儿......以后尽量别发了，还是多弄点实在的米粮。”
官员连忙称是，心里却在叫苦：米粮哪有这硬饼子耐放又便宜啊陛下！
接着，他参观了“未来文娱中心”的施工现场。
看着灾民们喊着号子，吃力地搬运石块，平整土地，虽然场面热火朝天，但效率实在不敢恭维。
工具简陋，方法原始，全靠人力堆。
朱昌寿这个现代灵魂看得直嘬牙花子，这得干到猴年马月去？
苏婉儿那些“奇技淫巧”要是能快点用上就好了。
视察第二站：黄河决口处。
这是朱昌寿强烈“作死”要去的。
来都来了，不看一眼传说中的黄河决口，总觉得亏得慌。
眼前咆哮浑浊的黄色巨龙，虽说站在几十丈远的安全地带，但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这根本不是水，是奔腾而充满毁灭力量的泥石流！
巨大的豁口，疯狂的河水，吞噬两岸的土地。
人力在这大自然伟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工部的官员和河工们正在进行着传统的堵口作业——打木桩、抛掷装满石块的柳辊。
但扔下去的东西，往往瞬间就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进度缓慢，且充满危险。
朱昌寿看着一个河工差点被卷入洪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扭头问工部派来的主事：“苏才人......就是苏婉儿提的那个‘快速堵口构件’的法子，试了没？”
“回陛下，苏才人的法子......构思精巧，但......但所需铁器、滑轮甚多，打造费时，而且，而且与传统河工之法颇有不同，下官等......还需斟酌。”
朱昌寿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官僚作风——排斥新技术，怕担责任。
他火气“噌”就上来了。
“斟酌个屁！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第二次洪峰可能要来，还在这儿磨蹭！立刻！马上！按照苏才人的图纸，给朕造！
需要什么，去找徐桀卯协调！造不出来，或者不敢用，你这主事也别干了，自己去跳黄河里堵口子吧！”
主事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去安排了。
就在这时，朱昌寿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河堤上，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不像河工，也不像灾民。
等他再定睛看去，那几人已经迅速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旺财，刚才那边几个人，有点不对劲，派人悄悄跟上去看看。”
旺财心领神会，立刻安排了两个机灵的侍卫去了。
一圈视察下来，朱昌寿累得够呛，主要是心累。
他算是明白什么叫“纸上谈兵终觉浅”了。
坐在皇宫里批“知道了”和亲眼看到灾民的困苦、治河的艰难，完全是两码事。
看到徐桀卯安排调度，嗓子都哑了。
看到苏婉儿不顾危险，在泥水里勘测地形，修改图纸，裙摆沾满了泥浆。
也看到了一些胥吏和底层官员，虽然能力有限，但也在尽力维持。
更看到了大部分灾民，在绝望中依然保留着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朝廷或者说对那口粮食的期盼。
当然，他也看到了无处不在的腐败痕迹，低下的效率，以及潜藏的阴谋。
回到临时行辕，旺财贴心递上茶杯。
“陛下，喝口热水。”
“旺财啊，朕算是知道了，这皇帝，真不是玩游戏，存档读档就能搞定一切。底下人糊弄你，太容易了。”
旺财陪着笑：“陛下圣明，如今您亲眼见了，往后就更不会被蒙蔽。”
“见是见了，可问题还是一大堆啊。”朱昌寿揉着太阳穴。
“钱不够，粮不够，人手不够，效率低下，还有严敬潼那老小子的人在背后搞鬼......头疼！”
他想起刚才看到的苏婉儿和几个老河工为了一个技术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徐桀卯为了调拨一点木材跟地方官几乎拍桌子......
底下人，也不全是混日子的。
“算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传朕的意思，今天晚上，朕要跟徐桀卯、苏婉儿，还有那几个负责河工的老师傅，一起吃饭！
就在这儿吃！吃......嗯，就吃跟灾民一样的伙食！”
他倒要看看，这基层的饭，到底有多难吃，顺便听听这些真正干活的人，到底有什么难处和想法。
被迫的灾区视察，似乎让这位只想躺平的咸鱼皇帝，开始被迫思考一些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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