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寒州的棚户区在苏浅宁的酸雾蒸腾法下,再无一例痘瘟新发,羊奶的膻气混合着沙棘的酸香,成了这片死地中新生的气息。老葛头每日严格按苏浅宁的法子取奶、煮奶、分奶,竟奇迹般地救活了七个濒死的婴孩和三个体弱垂危的老人。
然而此刻的宁静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金属甲胄的碰撞声,粗暴地撕开了。
五匹高头大马踏着晨露而来,马上的税吏身着半旧皮甲,腰间铁尺和锁链叮当作响。为首的税吏长着一张刀削般的马脸,左颊一道陈年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本就阴鸷的面容更添几分狰狞。他身后跟着的四名税卒,个个膀大腰圆,手中铁尺有节奏地敲击着马鞍,发出令人心悸的哒哒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那辆由两匹瘦马拉着的平板官车。车上整齐码放着十几袋鼓鼓囊囊的麻袋,从那麻袋缝隙中漏出的,竟是雪白晶莹的细盐!在这苦寒边地,盐比黄金还金贵,这样精细的雪花盐,寻常百姓连见都没见过!
税吏头子勒住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闻声聚拢过来的流民们,眼中满是轻蔑和算计。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地窝子,扫过角落里正在煮奶的土灶,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笑。
“寒州捐改征实银!” 他猛地一甩马鞭,鞭梢在空中炸出刺耳的脆响,惊得几个妇人怀中的婴孩哇哇大哭,“奉上谕,流人聚居区,按丁口纳银!每丁三钱,每口一钱五分!限期三日,逾期不缴,男的充矿奴,女的入营妓!” 他阴森的目光扫过人群,铁尺重重敲在马鞍上。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绝望的哭喊和愤怒的低吼交织在一起。
“三钱?!俺们哪来的银钱啊!”
“前日不是说羊奶方子抵捐了吗?!”
“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老葛头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捧出一个粗陶罐,里面是积攒了三日的、预备分给体弱者的羊奶。他浑浊的老眼含着泪,枯枝般的手颤抖着将陶罐举过头顶:“官爷…实在没银…这…这是刚煮好的羊奶,您尝尝鲜…求您宽限几日…”
税吏头子看都没看那陶罐一眼,猛地一鞭抽来!
“啪!”
陶罐应声而碎!乳白的羊奶溅了一地,迅速被碱土吸收,只留下一片污浊的湿痕。
老葛头见状,立马降低存在感,转身往雪参堂方向跑去。
“姑娘!苏姑娘!我是老葛头!”老葛头的声音从雪参堂外传来。
“老葛头?你怎么来了?是出事了?”苏浅宁着急道。
“姑娘快跟我走,路上和你细说,只有你能救我们了。”老葛头拉着苏浅宁就往外面走。
二人刚到棚户区就听见税史尖锐的声音。
“羊奶?” 税吏头子马鞭指向那辆满载盐袋的官车,“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这才是硬通货!上好的雪花盐!一袋值你们十条贱命!”
“没银?那就拿人抵!老的挖矿,小的为奴!至于那个羊奶方子?充公了!抵不了税!”
苏浅宁的目光越过税吏狰狞的脸,落在那辆官车上,落在那醒目的家徽上,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苏式的盐,怎么会出现在寒州的税吏车上?看来她那好父亲,怕是早就把手伸到了这苦寒之地,连流放之人的骨髓都要榨出油来!
“给我搜!值钱的,能抵税的,统统带走!”
四名税卒如狼似虎地跳下马,铁尺挥舞,就要冲向那些低矮的地窝子!
“且慢。”苏浅宁她缓步走到被踢碎的陶罐前,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混着羊奶和盐碱的湿土。晨光下,那团湿土在她指尖泛着奇异的微光。
税吏头子眯起眼,警惕地看着她的动作:“怎么?想反抗官差?找死!”
苏浅宁站起身,指尖依旧捻着那撮湿土。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盐糖消毒法,可抵万金,不知大人要几成回扣?”
“什…什么?” 税吏头子一愣。
苏浅宁不再看他,而是转向那辆官车,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江南雪花盐,配以沙棘糖浆,可制成消毒良药。边军征战,商旅行路,必备之物。”
她顿了顿,指尖那撮湿土轻轻弹落,“此法若献于寒州卫戍所,所值几何?若献于边关商路,又值几何?大人今日空手而归,可惜,若带此法回衙,又当如何?”
税吏头子的眼神变了!贪婪和算计在那双三角眼里激烈交锋。
苏浅宁看穿了他的动摇:“当然,大人若执意拿人抵税,此法便随我入矿坑,永不见天日,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许了大人多少好处,值得大人断送自己的前程?”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税吏身后的盐车。
税吏头子脸色瞬间煞白!她怎么知道是有人指使的?!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
终于,税吏头子咬牙挥手,示意税卒们退回。他阴沉着脸,压低声音道:“你待如何?”
苏浅宁指向那辆盐车:“盐,留一半。税,免三年。”
“不可能!” 税吏头子暴怒,“盐是官盐!税是皇粮!岂容你讨价还价!”
苏浅宁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块粗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盐糖消毒法全方在此。大人可先带半车盐回衙复命,就说流民感念皇恩,自愿献方抵税。上头若问起盐车短少,就说路上遇沙匪,拼死保下这些。至于回扣,大人放心,此法价值,远非半车盐可比。”
税吏头子惊讶无比!这女人不仅看透了他的处境,连退路都给他想好了!更可怕的是,她似乎对官场这套规则了如指掌!
沉默良久,税吏头子终于点了点头:“方子拿来!”
苏浅宁却没有立即递出粗布,而是转身对老葛头道:“取沙棘糖浆和干净陶罐来。”
很快,老葛头捧来一小罐浓稠的、橙红色的沙棘糖浆,和一个洗净的粗陶罐。苏浅宁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官车上取下一小袋雪花盐,拆开,将雪白的盐粒倒入陶罐,又加入等量的沙棘糖浆,最后倒入少量煮沸后冷却的清水。
她取来一根干净的木棍,开始缓缓搅拌。盐粒在糖浆中逐渐溶解,混合物渐渐变成一种奇特的、半透明的橙红色浆液,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咸甜和微酸的复杂气息。
“此乃基础方。”苏浅宁一边搅拌一边解释,“冻疮溃烂,以此浆外敷,三日结痂;瘴气入腹,温水稀释饮之,半日可解。” 她将搅拌好的浆液倒入几个小陶碟,分发给周围的流民,“你们试试。”
一个手上长满冻疮的汉子,颤抖着将橙红色的浆液涂抹在溃烂的手背上。
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不…不疼了!凉丝丝的!”
另一个腹胀如鼓的老妇,小心地舔了一口稀释后的浆液,不一会儿,她惊喜地摸着肚子:“气顺了!不胀了!”
税吏头子看着这立竿见影的效果,眼中的贪婪几乎化为实质。他一把抢过粗布方子,粗略一扫,上面果然详细记载了盐糖消毒法的配方、用法,甚至还有针对不同症状的加减配伍!
“好!好!” 税吏头子将方子塞入怀中: “盐车留下一半!税…税免一年!”
苏浅宁微微颔首:“成交。”
税吏们七手八脚地卸下半车盐袋,又恶狠狠地瞪了流民们几眼,这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马蹄声渐远,棚户区却依然死寂,所有人都没从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来。
直到苏浅宁走向那堆留下的盐袋,拆开一袋,雪白的盐粒在晨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她抓了一把,高高举起,任由盐粒从指缝间流泻而下,如同细小的银河。
“盐,有了。” 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活路,也有了。”
人群终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老葛头老泪纵横,跪倒在地,对着苏浅宁重重磕头,妇人们抱着孩子,喜极而泣,男人们激动地摩拳擦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苏浅宁却转身,看向帝京方向。父亲的手伸得真长啊!连这流放之地都不放过,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女儿,会在这苦寒之地,用他的盐,破他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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