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梅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微微一震,脚步顿了顿。
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深吸一口气,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透着笃定:
“奴婢觉得,那唐相十分古怪。”
“你也察觉到了?”
江绮露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丝了然的冰冷。
她并未显露出多少惊讶,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心,以及眼底骤然深邃的寒芒,都印证了她心中对此疑窦的重重叠叠。
倚梅用力点点头,心有余悸:
“唐相的身上,围绕着不同于常人的气息。”
“他……身上萦绕的气息,很熟悉……”
江绮露没有再立刻接话。她扶着倚梅的手,缓缓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一条通往幽深荷塘的廊榭尽头。前方是月色下波光粼粼的广阔湖面,倒映着深蓝天幕与殿宇的模糊轮廓,如同一块巨大的、沉静而碎裂的墨玉。
晚风带着水汽与荷香拂面而来,本该令人心神宁静,此刻却只吹得她心头寒意更甚。
江绮露沉默地望着那片深邃而平静的水域,仿佛要从那虚空中找寻答案。
良久,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自她唇边逸出:
“倚梅……”
她开口,声音飘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
“我忽然……有些后悔留下来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承载着巨大的重量,是她内心真实翻涌的波澜。
倚梅心头一紧,她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
“奴婢早说……”
但话到嘴边,目光对上江绮露此刻转过来的侧脸。
月色朦胧,勾勒出她精致却难掩疏冷的轮廓。
那张脸在清辉下显得格外苍白,眼神空茫地望着水面,不复宴席上的沉静端方,更无平日的清醒锐利。
那眼神里,有着对自身选择的痛苦质疑,更有着……对未知前路的深深惊悸。
一股巨大的心疼扼住了倚梅的喉咙,硬生生将她未尽的话语咽了回去。
她低唤一声,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与劝慰:“姑娘……”
江绮露的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湖面。
她本可置身事外,在这纷扰之外寻求一方安宁。
只是因为那点对哥哥的眷恋与不舍,让她甘愿踏入这万丈红尘。
她以为凭她之力,或可为他撑一方天地,挡些许风雨。
然而如今,身侧寒潭深不见底。
这煌煌皇城之中,那些本该与她江绮露毫不相干的人,那些搅动着东云朝堂最深漩涡的存在。
如今,竟都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所拨弄,纷纷向她聚拢,将她牢牢缠缚于这权力的棋局中心,再也……无法轻易脱身。
冰冷的湖水气息包裹着她,月光清冷,将她纤细的身影投在湿冷的石板地上,拉得细长而孤寂。
“清平郡君怎地独自离席?可是殿内喧闹,让郡主心有不适了?”
一个带着几分了然,几分探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也瞬间将江绮露飘散的思绪拽回冰冷现实。
她身形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缓缓转过身,月光下,唐洛那墨色的身影正负手立于不远处的月洞门下,如同融于夜色的一道深潭。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儒雅笑容,目光却如同细密的针芒,穿透昏暗的光线,紧紧盯住江绮露的面容。
“见过唐相。”
江绮露敛去眼中所有情绪,屈膝行礼,姿态标准无瑕。
倚梅心中警铃大作,亦紧随其后行礼,头埋得更低,脊背绷得笔直。
江绮露迎着唐洛审视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锋:
“唐相明鉴。殿内气闷,不过出来透口晚风罢了。倒是相爷,此刻不去与诸公寒暄,怎也有此雅兴,步出这热闹?”
唐洛不疾不徐地踱近几步,脚下的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这寂静中平添一份压力。
他在离江绮露几步之遥处停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又落回她脸上:
“郡君说笑了。正所谓‘此心安处是吾乡’,郡君因何出来,本相……或许便是因何而来。”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那份探究之意几乎要凝为实质,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
一阵夜风掠过湖面,带来冰冷的潮气和细碎的水声。
江绮露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水中的明月倒影,声音清冷无波:
“今夜云开雾散,月朗星稀,确是难得的佳期。相爷想必是雅兴正浓,特来赏月的吧?”
她将问题轻飘飘挡回,目光却牢牢锁住唐洛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丝微表情的变化。
“这水中月……”
唐洛低喃,如同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在破碎的月影和江绮露清冷的面容之间流转:
“浮光掠影,虚实相生,倒也……颇有几分意趣。”
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
“不知郡君从前在峣山清修时,可曾见过这般?山中之月与水畔之月,想来自有不同韵味吧?”
江绮露心中冷笑,她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峣山之月,清透绝尘,自非尘世浑浊可比。悬于万仞孤峰之上,俯瞰人间……想必相爷身居庙堂高位,未必有机缘得见。”
绵里藏针,暗含讽刺。
“哦?”
唐洛眉峰微挑,脸上的笑容更盛,那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
“高处不胜寒,孤高之月固然清绝,却未免……寂寥了些。本相倒是真想去郡君口中那清幽之地走一走,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前往。”
江绮露没有回答,一侧的倚梅倒是绷紧了身子,身体下意识地前移半步,挡在了江绮露身侧,一脸戒备地盯着唐洛。
唐洛的目光如影随形,瞬间便落在倚梅紧绷的脸上,嘴角噙着一丝洞悉的笑意:
“倚梅姑娘对本官,似乎很是……戒备?”
“相爷折煞奴婢了。奴婢只是担心……怕风露寒凉,郡君千金之体不宜久留。”
倚梅恭敬回答,然后她突然意识到,这位唐相,是怎么知道她叫倚梅的?
她之前似乎没有见过他。
她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急促又担忧地低声提醒江绮露:
“郡君……出来已有一刻,江相大人定要担心了……”
“无妨。”
唐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不过是几句闲谈,本相难得与郡君有此清静机会……”
他目光重新锁住江绮露:“更何况,本相观郡君气色尚佳,再赏片刻这御湖月色,想必无碍。郡君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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