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那声惊叹,像颗小石子投进机加工车间的平静里,没几天就漾开了涟漪。
刘莉明显觉出不对劲——以前路过的工友顶多扫她一眼,现在不少人会停下来看她磨钻头,眼神里啥都有:有好奇的,有老师傅带着掂量的,还有些黏糊糊的,看得人心里发毛。
她没管这些,还是每天早到车间,先把王师傅的工作台擦干净,工具摆整齐,再站到砂轮机前跟钻头较劲。偶尔磨出根像样的钻头,心里也能踏实几分。
这天中午在食堂,她跟张淑兰几个人坐一桌,正听张淑兰吐槽铸造车间翻砂有多累,旁边桌突然传来几句阴阳怪气的话。说话的是孙鹏,梳着个中分头,他爸是后勤科副科长,平时总带着点优越感。
“我看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孙鹏扒着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们听见,“磨个钻头能有多难?蒙对一次就当本事了。女工手劲小,也就会搞这些花架子。”
他旁边的瘦高个跟着起哄:“就是!真开窗子干大件,还得靠咱们男的。你看她那细胳膊,扳手都拧不动吧?”
刘莉捏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张淑兰脸都红了,就要扭头理论,被刘莉在桌子底下拽了拽衣角。“别理他们,吃饭。”刘莉声音很轻,夹起块土豆慢慢嚼,跟没听见似的。
“凭啥不理啊!”张淑兰压低声音,“那孙鹏自己上周开铣床差点出事故,被他师傅骂得狗血淋头,还好意思说别人!”
另一个女工也帮腔:“莉莉,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嘴欠。”
刘莉摇摇头——她早料到了,在这男的多女的少的车间里,想靠技术站稳脚,肯定会有闲言碎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下午回车间,气氛更怪了。几个平时跟她点头打招呼的青工,见了她也绕着走。刘莉没吭声,刚要拿起钻头,王师傅却叫住了她。
他手里拿着两块铸铁毛坯,表面坑坑洼洼的,递到刘莉面前:“钻头先放放。把这两块料锉成标准立方体,六个面,两面平行,相邻面垂直,误差不能超五丝。”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不许用机床,全靠锉刀和量具。”
刘莉心里一震——手工锉高精度立方体?这可是钳工基本功里最难的活之一!不仅要锉得平,还得保证角度对,五丝的误差,比头发丝还细,对刚进厂不到一个月的徒工来说,简直是刁难。
她忽然明白,师傅怕是知道了食堂的事——这既是考验,也是让她用技术把那些闲言碎语压下去。
“能做到吗?”王师傅看着她,眼神比平时亮。
刘莉接过毛坯,冰凉的铁硌着手心,心里反而静了:“我试试,师傅。”
王师傅没再多说,转身走了。刘莉把毛坯放在桌上,拿出高度尺、划针,先找基准面。第一个面得锉平,不然后面全白搭。她选了块相对平的面,先用中齿锉粗磨,再换细齿锉精修,锉刀推拉的节奏慢慢稳下来。
汗顺着脖子往下淌,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她也没顾上擦,眼里只有手里的铁疙瘩和尺子。周围的议论声好像远了,只剩下锉刀磨钢铁的“沙沙”声。
孙鹏远远看着,撇了撇嘴:“装啥认真!我看她锉到过年也成不了。”
可一天,两天,三天过去,刘莉除了吃饭喝水,几乎没离开过工作台。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用角尺量的时候,光隙也越来越小。一开始还有人凑过来看热闹,后来见她锉得有模有样,也都悄悄退开了——懂行的都知道,这活儿没点真本事,根本干不了。
王师傅偶尔会过来,拿起她锉到一半的立方体,用塞尺量量,不说话,只在没锉平的地方用手指点一下。他的沉默,比说啥都管用,刘莉知道,师傅在盯着,这活必须干好。
又过了几天,那两块粗糙的毛坯,渐渐有了立方体的模样,棱角越来越直,面也越来越平。之前说闲话的人,见了她也不敢再乱嚼舌根了。
刘莉没注意到,车间门口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件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是技术科的傅景宸,本来是来跟车间技术员对图纸的,却被角落里那个埋头锉铁的身影吸引了。
他看着刘莉工作台上画满标记的草图,又看看那个快成型的立方体,眼里满是惊讶。想走过去,又怕打扰她,最后扶了扶眼镜,悄悄转身走了。
刘莉啥也没察觉,她只知道,手里这个立方体,是她在车间立足的底气。锉完它,那些闲言碎语就没了分量,她也能真正在这钢铁堆里,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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