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上写的三天交接期,眨眼就到最后一天了。
这天下午,刘莉把手里剩的活儿清干净,蹲在工具箱前收拾。扳手、卡尺挨个擦得锃亮,连天天用的那把90度车刀,都特意用油布裹了刀刃,怕磕着碰着。她从抽屉里翻出那个正方体——当初王师傅让她练手的活儿,棱边锉得笔直,倒角磨得溜光,用棉纱裹了两层,塞进帆布工具包最底下。心里琢磨着:到了技术科,就摆办公桌上,看见它就想起刚学车工时,攥着摇柄手抖的日子。
车间里的机器还在“嗡嗡”转,可刘莉听着,总觉得比平时沉了些。手往c616车床的导轨上一摸,还留着昨天擦完的油印子,凉丝丝的蹭着手心,心里忽然就空落落的。这台机床陪了她快一年,从第一次握摇柄不敢使劲,到后来能车出0.01毫米的公差,铁屑飞了多少,汗流了多少,都记在这机床的导轨上了。
快下班时,张淑兰眼圈红红的凑过来,一把拽住她胳膊不放:“小莉,你明天就不来了……往后我想吐槽食堂菜又咸了,都没个人搭茬了。”
刘莉笑了,拍了拍她的手:“傻样,我又没走,技术科就在三楼,中午吃饭还能坐一块儿唠。”
“那能一样吗!”张淑兰噘着嘴,“以前你就在我对面车床,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你;以后你在楼上画图,我想找你还得爬楼梯,多麻烦。”
旁边几个女工也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常回车间看看啊,别当了技术员就忘了我们”“技术科要是有人给你气受,就跟我们说,咱车间人多”。连平时话少的铣工老李都插了句:“到了科室别慌,你有车间的底子,比那些光会画图、没摸过机床的强。”
赵主任陪着总工程师过来转了圈,说了些“好好干,为厂争光”的场面话,没多留。领导一走,车间里的气氛反而更沉了——真正的告别,是跟这些天天一起摸爬滚打的师傅工友们。
下班铃“叮铃铃”响了,没人急着收拾东西走,都围着刘莉的工位。刘莉正想开口说两句,就看见王师傅从车间角落走过来。他还是穿那身油乎乎的蓝工装,手背在身后,步子不快,可周围的人都自动往两边让,给让出条道来。
刘莉赶紧站直了,跟当初刚拜师时一样,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傅。”
王师傅没说话,先扫了眼她收拾好的工具箱,又看了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都交代利索了?”
“嗯,都跟接手的小吴说清楚了,车刀磨法、吃刀深度都记在纸上了。”
王师傅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钳台走。大伙儿都愣了,不知道他要干啥。就见他蹲在自己那只磨得发亮的铜锁工具箱前,咔嗒一声打开——那箱子可是他的命根子,平时别说碰,旁人多看两眼他都留意着。他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个帆布包,走回刘莉跟前,递过去:“拿着。”
刘莉接过来,沉甸甸的,还没打开,旁边的老周师傅就“嘶”了一声:“这不是王师傅那套刮研铲刀吗?我可就见过他用一次!”
她赶紧打开帆布包,里面是个木匣,绒布衬底,放着五六把铲刀。刀身泛着幽蓝的光,是老轴承钢磨出来的,刀柄被手汗浸得发黑,握在手里能摸到细腻的木纹。当初车间修精密平台,师傅就是用这些刀,一点一点刮出花纹,那手艺,全车间没人比得过。
“师傅,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刘莉手都抖了,哪敢接?她太清楚这套刀的分量了,那是师傅一辈子的手艺念想啊。
王师傅摆了摆手,声音还是粗粗的,却没了平时的严肃:“工具这玩意儿,得跟对人。我这双手,现在握刀都发颤,留着也是搁那儿落灰。你心思细,手稳,拿着它,以后要是遇到精密件要修,还用得上。”
他顿了顿,指了指刘莉手里的木匣,又指了指脚下的机床:“到了技术科,别光对着图纸算。你得记住,你是从这儿走出去的——知道铁屑烫手,知道车刀要磨多利,知道一个零件差半丝就废了。离了这些,画出来的图就是张废纸。”
刘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抱着木匣,指节都攥白了。她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清楚:“师傅,您的话,我记一辈子,忘不了。谢谢您。”
王师傅没再说啥,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车间门口走。夕阳从门口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背影看着有点驼,却还是挺得笔直。
刘莉抱着工具箱和木匣,跟大伙儿一一告别。老李拍了拍她的肩,就说了句“好好干”;张淑兰偷偷塞给她块水果糖,小声说“以后日子甜甜蜜蜜的”。她没敢回头,一步一步往车间外走。身后的机器声慢慢远了,手里的木匣却暖乎乎的,像师傅的手,像车间里的灯,揣着这些,脚底下走得特别稳。
新的路在前面等着,可她知道,车间里的这些日子,师傅给的这套铲刀,会一直陪着她,不会忘。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下乡?不,我要端稳一辈子铁饭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