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这台庞大的龙门刨床如同垂死的巨兽般匍匐在车间中央,周围围满了厂里所有的技术精英——头发花白的高级工程师,手指粗糙布满老茧的老师傅,还有眉头紧锁的车间主任和厂领导。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汗味和一种无形的焦躁。
争论已经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临时拉来的电线挂着几个大功率灯泡,将人们脸上焦急的阴影照得明明暗暗。
“……绝对是主传动箱的问题!”负责全厂设备维护的机修车间马主任声音沙哑,他指着刨床主体,“之前就偶有异响,现在彻底趴窝,肯定是里面的齿轮或者轴出了问题!”
“老马,话不能这么说。”电气工程师扶了扶眼镜,“我检查了主电机和控制系统,电流异常,保护性跳闸。这分明是负载突变导致的电气保护,根源可能在进给系统卡死,给主传动造成了瞬间巨大负荷!”
“进给系统我们刚大修过不久,运行一直平稳!怎么偏偏这时候出问题?”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电气检查有问题?”
几位老师傅也各有判断,有的说是润滑不良导致抱轴,有的怀疑是床身导轨精度丧失引发了连锁反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都基于自己的经验领域提出了看法,却都无法说服对方,更无法精准定位故障点。总工程师揉着太阳迹,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
刘莉作为技术科成员,资历最浅,在这种场合几乎没有发言权。她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外围的位置,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争论。
她没有盯着那些争吵的面孔,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注在那台沉默的机床上。
灯光下,她像一名侦探勘查现场般,目光仔细逡巡过机床的每一寸“肌肤”。在床身导轨靠近操作侧的一端,她发现有一小片油污的痕迹比别处颜色略深,浸润的范围也稍大,不像是正常渗油形成的均匀油膜。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调整角度,借着灯光反射,看到刨床横梁下方的丝杠防护罩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近乎崭新的纵向刮擦痕,长度不足两厘米,若非刻意观察,几乎会被忽略。
她的耳朵也在努力分辨和回忆。之前设备尝试启动时,那短暂的运行声音复杂而急促——并非单一、剧烈的金属撞击,而是一连串沉闷的、间隔极短的“咯噔…咯噔…”声,像是某个部件在艰难地、一步一卡地强行移动,随之而来的是主电机负荷急剧加重时那种被扼住喉咙般的沉闷嗡鸣,最终才是电气保护动作时干脆的“咔哒”声。
油污,刮痕,断续的卡滞声,过载的电机……
这些看似孤立的细节,如同散乱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她下意识地运用起在现代项目中熟知的系统故障分析思维,同时,王建国师傅那句“望闻问切”的教诲也在耳边回响。
异常的油污是否暗示着某个关键润滑点失效?那道新鲜的刮痕是否意味着运动部件发生了不应有的干涉?而那富有节奏感的“咯噔”声,简直就像是在明确指示着一个特定的、周期性受阻的机械动作……
一个大胆的推测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问题或许并非出在主传动系统或者进给系统的核心部件本身,而是隐藏在两者衔接之处,某个负责联动、信号传递或互锁的精密装置上。正是这个环节的微小故障,一步步积累、传递,最终引发了全局性的瘫痪。
这个判断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她知道,这个尚未经过验证的猜想,一旦在此刻提出,无疑是在向所有资深专家发起挑战。她放在工装裤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那个记录着零星观察笔记的小本子。
四周的争论声依旧喧嚣,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寂静的漩涡中心,目光沉静地掠过那台沉默的巨兽,等待着打破僵局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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