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选拔完，刘莉压根没歇口气——代表车间去市里比武，这担子压在肩上，她不敢松劲。更别说王师傅还跟在后面“盯梢”，把她本就紧的弦又拧了几圈。
选拔后的头天早上，天刚亮刘莉就到了车间，深秋的风刮得人冷飕飕的，可王师傅早候着了，站在钳工台前，台上摆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块黑乎乎的铸铁板，上面刻着横横竖竖的浅槽，一木盒没打磨的黄铜钥匙胚，还有几把旧锉刀，刃口磨得角度都不一样，连卡尺都像是改装过的，刻度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师傅早。”刘莉赶紧走过去。
王师傅“嗯”了一声，手里拿着油石磨那块铸铁板，头都没抬：“从今天开始，到比武前，你一半的活儿先停了。”他指了指台上的东西，“省下来的时间，全练这个。”
“这是……”刘莉没看明白。
“比武要考的。”王师傅说得干脆，“市里钳工比武，年年都有‘盲配钥匙’。就考你凭手摸形状，脑子想槽位，锉刀下得准不准。”他拿起个钥匙胚，又指了指铸铁板，“这板上的槽就是‘锁芯’，你得在规定时间里，不用看刻度，光靠手感把钥匙锉好，插进去得顺顺当当，不能晃，也不能卡。”
刘莉心里一紧——这比平时干活难多了！全靠手和脑子，连卡尺都没法好好用，哪那么容易。
训练说开始就开始。白天刘莉得把剩下的活儿干完，干得还得比平时更仔细；一有空，就蹲在钳工台前练锉钥匙。一开始她完全摸不着门道，左手捏着钥匙胚，右手握锉刀，锉几下就往“锁芯”里插，要么晃得厉害，要么根本插不进，急得手心冒汗。那模糊的卡尺更让她抓狂，读数全靠猜，越猜越乱。
王师傅就在旁边待着，要么擦他的工具，要么修修小零件，很少说话，可眼睛一直盯着她。只有刘莉动作变形，或者锉得越来越急的时候，才会冷不丁开口：“手腕往下沉！用腰上的劲带！你那哪是锉，跟挠痒痒似的！”“停！感觉锉刀咬着铜的劲儿！轻重都没数？”“别死盯着看！闭眼！用手‘摸’它该长啥样！”
每句话都跟敲锤子似的，砸得刘莉心里发紧，可手上的活儿却慢慢有了准头。她逼着自己静下心，不看钥匙，光靠指尖的感觉判断形状，锉刀一下下推得稳了，汗顺着额角往下滴，滴在工台上，洇出一小片湿印。
晚上刘莉也留下来加练，车间里静得很，就剩她锉东西的“沙沙”声。白炽灯照得人影老长，她锉得胳膊酸了，腰也僵了，手指被钥匙胚磨得疼，起了水泡，破了结层薄茧，也没停下。
傅景宸有时会过来，不打扰她，把抄的往年比武题或者材料学笔记放她旁边，再倒杯热水。等她歇口气的时候，俩人会聊两句理论题，傅景宸总能把复杂的原理讲得明白，让她心里亮堂不少。
张淑兰也心疼她，天天从食堂给她带饭，晚上回宿舍还帮她用热毛巾敷胳膊：“莉莉，你也别太拼了，看你累的。”
刘莉笑笑：“师傅说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我不能给厂里丢脸。”揉了揉眼睛，又拿起锉刀。她知道王师傅严归严，教的都是真本事，是能帮她比武的硬功夫。
可练了没几天，刘莉就卡壳了——不管怎么锉，钥匙要么插着费劲，要么太松。连着十几次都没成，看着桌上一堆废钥匙，她心里堵得慌，手里的锉刀也没了准头，越急越锉不好，甚至琢磨：“我是不是真不行？”
正沮丧着呢，一件带着体温的旧棉大衣披在了她肩上。刘莉回头，王师傅站在身后，手里还提着冒热气的搪瓷缸。
“师傅……”
王师傅没看那些废钥匙，也没骂她，拿起她刚用的锉刀，又捡了个废钥匙胚。没开灯，就着窗外的月光和远处的路灯，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上。
刘莉屏住呼吸看着。黑暗里看不清师傅的动作，只听见“沙沙”声，特别稳，不快不慢，跟呼吸似的匀，没有一点滞涩。那声音不像从锉刀上发出来的，倒像是从师傅身上透出来的，跟他的动作融在了一起。
十来分钟后，王师傅停下，把钥匙递给她。刘莉借着微光一看，原本歪歪扭扭的钥匙，现在线条又直又顺。她试着往“锁芯”里插——“咔哒”一声轻响，钥匙顺顺当当滑到底，严丝合缝！
刘莉抬头看王师傅，黑暗里师傅的身影看着特别稳。
“记着这声儿。”王师傅的声音很沉，“不是锉刀蹭铜的声，是你心和手凑一块儿了才有的声。手艺急不来，越急越远。静下来，才能摸着它。”
说完，他提着搪瓷缸走了，没再多说一个字。
刘莉攥着那把钥匙，心里的烦躁慢慢散了。她重新坐下，没急着锉，闭着眼回想师傅刚才的动作，感受那匀匀的节奏。过了会儿，她拿起锉刀，动作慢了，眼神却更亮了。
备战的路还长，也苦，可王师傅这顿“磨”，让她明白——想比好比赢，就得沉下心，把每一下锉刀都走实了。她攥紧锉刀，心里更定了：不管多难，都得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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