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火光吞噬了一切。
书傀那由浓墨与灵气构成的身躯在烈焰中寸寸龟裂，他身后那浩浩荡荡的十万笔兵，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解。
每一支笔锋，每一滴墨迹，都化作了最纯粹的灵光，如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入陈九的四肢百骸。
陈九只觉体内像是点燃了亿万颗星辰，那股力量既是创造，也是毁灭。
书傀的身形已然透明，他最后一次抬起虚幻的手，以指为笔，以自身最后的魂力为墨，在空中奋力写下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忠”字。
字成，笔落，魂散。
那一个“忠”字，却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陈九的道心之上。
“主上，我写完最后一章了。”
墨生不知何时已走到陈九面前，他脸上挂着一丝释然的微笑，仿佛完成了一生最得意的作品。
他手中捧着的《判官堂律》，那本记录了他毕生心血的道书，正从书页边缘开始，燃起金色的火焰。
话音未落，道书轰然焚尽，墨生整个身躯化作一道璀璨的文心虹光，追随着那十万笔兵的灵光，决然投入陈九体内。
陈九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浩然正气，那是一种审判天地、制定规则的无上意志！
“傀军，听令！为吾主，开道！”
岳九的声音如惊雷炸响。
他单膝跪地，身后那成千上万的匠造傀儡，眼中灵光同时闪烁到极致。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鸣声连成一片，响彻云霄！
千具傀儡同时引爆了体内的灵核，坚不可摧的铜甲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金属风暴。
这股由毁灭中诞生的纯粹力量，带着金戈铁马的决绝，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刷着陈九的经脉。
紧接着，大地震颤。
匠墟废墟之中，那株一直沉默守护的古槐，巨大的树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开裂声。
槐翁苍老的面容在树干上浮现，他看向陈九，眼中满是慈爱与不舍。
随着一声巨响，树身彻底崩裂，亿万根须却在瞬间疯长，交织成一座坚实的根桥，刺破苍穹，直指那天外若隐若现的仙门虚影。
莲心圣洁的身影在半空中显现，她降下了此生最后一场灵雨。
那雨水不再是滋养万物，而是将她自身千万年的修为尽数溶入其中，每一滴都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灵雨洒落，没有润湿焦土，而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便化作精纯的灵气，向上蒸腾，融入那股力量洪流。
符娘娇俏的身影在风中化作虚无，她穷尽一生绘制的千万符箓在同一时间被引燃，没有造成任何爆炸，而是化作了一股无形的引火之风，将所有牺牲者的力量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吹向高天。
“昂——！”
白蹄神鹿仰天发出一声悲壮悠长的嘶鸣，它四蹄之下，那原本只是点点星光的轨迹，在这一刻骤然亮起，连成了一条仿佛能踏上九天的星轨之路。
它纵身一跃，身躯在跃至最高点时化作漫天星屑，将那条登天之路彻底点亮。
最后的光芒来自阿丙。
他颤抖着手，点燃了手中最后一张、也是他此生最完美的一张纸人。
那纸人没有化作任何形态，而是在火焰中舒展开来，变成了一面巨大的招魂幡。
幡面之上，三个血色大字仿佛在燃烧——万灵祭！
“先生，我们……去给你开道。”
由字魂儿所化的幡灵，绕着陈九飞了三圈，声音轻柔得像是一阵风。
随即，它带着无尽的眷恋，毅然决然地扑入了那由所有牺牲者力量汇聚而成的火海之中。
轰——！
火光冲天，仿佛要将整个天幕都烧出一个窟窿。
那无尽的光、磅礴的魂、决绝的意志，在这一刻彻底融合，凝聚成了一条横贯天地的光之长河！
灵引长河，初成！
长河奔涌，所过之处，虚空都承受不住这股凝聚了万灵意志的力量，发出玻璃破碎般的脆响，无数空间碎片如星屑般洒落。
“放肆！”
天外，玉虚子的怒喝如天威降临。
他单手擎起那块巨大无比的落星碑，碑身上星辰流转，散发出镇压一切的恐怖气息，就要朝着那条逆天而上的光河狠狠砸下！
然而，就在他即将挥落的瞬间，落星碑的碑身竟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一阵阵不甘的悲鸣。
一缕极其暗淡的残魂从碑身中浮现，那面容扭曲而痛苦，正是当年被玉虚子亲手抽魂炼魄，封入碑中作为碑灵的弟子——傀仙！
“师尊……”傀仙的残魂发出断断续续的意念，“他们……不是逆天，是……是立道啊！您镇压的从来不是什么混沌，是……人心！”
玉虚子持碑的手猛地一抖，就是这刹那的失神，他再也无法压制碑灵那瞬间爆发的抗拒。
落星碑从他手中脱出，仅仅是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就被那奔腾而来的灵引长河正面撞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清脆的哀鸣。
那号称能镇压一界气运的落星碑，在万灵同祭的意志面前，竟如沙堡般一冲而碎，化作了漫天冰冷的星尘。
玉虚子如遭雷击，喷出一口金色的仙血，满脸的不可思议。
灵引长河击碎落星碑后，威势不减，一往无前地冲向天穹尽头的仙门封锁。
刹那间，仙门之上，成千上万尊气息或威严、或缥缈、或霸道的仙人投影同时浮现，他们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化为无边的震怒。
“凡灵聚魂，妄图叩关？找死！”
“蝼蚁之志，也敢撼天？！”
然而，出乎所有仙人意料的是，那条长河并没有选择硬闯仙门。
它在仙门之外，带着无尽的威势盘旋三周，每一次盘旋，都让仙门封锁剧烈震颤。
三周之后，整条长河轰然凝聚，在漆黑的天幕之上，烙下了一道巨大无比、光耀万古的符印。
那符印由三个古朴的大字组成——灵引道！
这并非飞升，而是宣告！
是在这仙道之下，强行开辟出一条属于凡灵自己的道！
随着“灵引道”三字烙入天幕，天外更高远之处，一座完全由纸张构筑的宏伟宫殿虚影，缓缓成型。
纸殿古朴而神秘，殿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悄然开启了一线，仿佛在迎接它的主人。
匠墟废墟之上，陈九静静地站立着。
万灵祭献的力量，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改造着他的身躯，让他每一寸血肉都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但代价是，他的寿元正以前所未闻的速度疯狂燃烧。
五日。
他只剩下五日性命。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些缓缓消散的光点，那是书傀、墨生、岳九、槐翁他们……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他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
“你们……都成了我的道。”
这句话，与其说是感慨，不如说是一份刻骨铭心的誓言。
就在这时，天幕之上，那座纸殿虚影开启的门缝中，竟缓缓伸出了一只完全由光影构成的虚幻手掌，遥遥对着他，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牵引。
与此同时，陈九怀中那本神秘古书的虚影自行浮现，翻到了第十卷的最后一页。
在那最后一行的空白处，一行全新的、仿佛用鲜血写就的字迹，正缓缓渗透出来。
“道成之日，师现于墟。”
陈九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又猛地抬头看向那只从纸殿中伸出的虚幻手掌，浑身的火焰都为之一滞。
一个让他以为早已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甚至怀疑是否真实存在过的称呼，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挤出。
“……师父？”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那天外的仙人投影在惊怒交加地咆哮。
可那宣告了凡灵之道的灵引长河，在完成了它的使命之后，并未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
它奔腾咆哮的巨响，渐渐化作一种低沉而威严的嗡鸣。
紧接着，在陈九震撼的目光中，那条横贯天地的光之长河，它那如星海般浩瀚的“龙头”，竟缓缓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调转了方向。
它的目标，不再是那高高在上的仙门，而是……他脚下这片承载了所有牺牲与希望的，焦黑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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