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显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异常的氛围。
他英挺的眉头皱得比平时更紧，脸色不太好看。
有一次，后排一个平时就有些吊儿郎当的男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带着戏谑的语气说了句：“哟，还真够形影不离的啊，模范南通？”
陈昊猛地回过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带着明显的怒意狠狠瞪了过去。
那男生似乎被他的气势慑住，立刻噤声，讪讪地低下头假装翻书，但嘴角还挂着一丝未散尽的、令人讨厌的笑意。
课间休息，七鱼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混乱的思绪。
在学校特别是人多的时候，七鱼都上的中立洗手间，人少的时候才会就近溜进女洗手间，实在没得选就进男洗手间，可谓自由选择。
人少，所以她便走进女洗手间隔间里锁上门，却不料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几个女生结伴走了进来。
“……真的假的啊？平时完全看不出来啊，感觉挺老实内向的一个人。”一个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
“怎么不是真的？我室友的朋友亲眼看见的，还不止一次呢！就在校门口那边，一辆黑色的宾利，看着就贵气逼人。”另一个声音显得非常笃定，还带着点掌握了独家消息的优越感，“而且哦，每次都是那个男的主动来找他，还给他塞东西，大包小包的，看着可亲密了。”
“哇塞！宾利？！那……那陈昊学长算什么？备胎？还是烟雾弹啊？”第三个声音加入，语气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手段高呗。不过说真的，你仔细看，七鱼长得是挺那啥的，皮肤白，眼睛大，五官比好多女生还秀气精致，细皮嫩肉的……”第一个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点暧昧的意味。
“嘘——！小声点！乱说话可不好呢……”有人提醒道，伴随着水流哗啦啦响起的声音，刻意掩盖了后续的对话。
七鱼站在狭小的隔间里，背靠着冰冷的隔板，手指冰凉。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咚咚作响，像是要挣脱束缚蹦出来。
她们口中的黑色的宾利，毫无疑问是司徒靖。
她就知道，司徒靖这么反反复复的冒出来，肯定会被人说是非。
只是没想到还被添油加醋，传成了如此不堪的模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才强迫自己松开。
她在里面等了很久，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水龙头也停止了滴水，才深吸一口气，慢慢推门走出来。
洗手台明亮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嘴唇因为用力咬过而显得有些红肿，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屈辱。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用力拍打脸颊，试图用物理的刺激压下翻腾的情绪，激起一点血色，但只觉得寒意更重，从皮肤直透心底。
下午只有一节《海洋地质学》专业课。
下课铃一响，七鱼就飞快地收拾好书本笔记，塞进背包，想赶紧逃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环境。
但孙倩动作更快，一下课就蹦到了她旁边，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真诚关切和压抑不住的、强烈好奇的表情。
“七鱼，等等我嘛，一起走一段！”
七鱼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抽回手臂，但孙倩挽得很紧，她不好用力挣脱，只好放慢脚步。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金黄落叶的林荫道上，脚下不断发出细碎清脆的咔嚓声。
孙倩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有离得太近的同学，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七鱼耳边问：“七鱼，那个……我问你个事呗，你千万别生气啊，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七鱼心里咯噔一下，心脏沉了下去，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她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什么事？”
“就是……最近不知道谁在乱传，说你……”孙倩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斟酌着用词，“说你跟校外一个……特别有钱、看起来挺厉害的男人，走得很近，是真的吗？”
她赶紧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我就是好奇！她们说得可难听了，我才不信呢！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尽管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流言从关系还算亲近的同学嘴里问出来，七鱼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停下脚步，看着孙倩那双充满探究光芒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颤抖：“没有的事。纯粹是胡说八道。是谁在乱传？”
“我就说嘛！肯定是那些人嫉妒你学习好，瞎造谣！”孙倩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用力拍了拍七鱼的肩膀，但眼神里的好奇光芒并没有熄灭，反而更加闪亮，她忍不住继续追问，“那……那陈昊学长呢？我看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哦，特别照顾你。你们是不是……嗯？男男在一起是可以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们只是同学，经常一起讨论学习而已。”七鱼生硬地打断她，语气因为内心的烦躁和防御而显得有些冲。她不想把陈昊也拖进这滩浑水里，那会让她更加愧疚。
孙倩被她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撇了撇嘴，有点扫兴地说：“哦……好吧。我就是觉得陈昊学长人真的挺好的，你要是……哎，算了算了，我不问了，免得你烦。”
她看出七鱼脸色难看，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最近新追的韩剧，但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被满足的、猎奇般的好奇心。
和孙倩在岔路口分开后，七鱼一个人往荷花苑走。只觉得路上遇到的每一个行人，投来的目光都仿佛带着刺，能穿透外套，扎在她的皮肤上。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远处那几个聚在公告栏前说说笑笑的女生，似乎也在指着她这个方向，交头接耳，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一种强烈的、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攫住了她。
“嘿，七鱼！”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朗。
七鱼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点了穴。
是陈昊。
他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几步就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把手里刚从小卖部买的一罐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红豆奶茶递给她，罐身温热：“刚买的，看你手一直揣兜里，肯定凉。趁热喝点，暖暖身子。”
这个在平时看来充满善意的举动，在此时此刻，在刚刚经历过流言洗礼、神经高度敏感的七鱼眼中，却像是一种刻意的、甚至有些鲁莽的宣告，或者说，是正在无形中坐实那些龌龊流言的证据。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因为陈昊的出现和这个递奶茶的动作，变得更加集中、更加肆无忌惮。
“不用了，谢谢。我不冷。”七鱼没有接，甚至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半步，刻意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冷淡。
陈昊拿着奶茶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那抹阳光般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他看着七鱼异常苍白的脸和写满抗拒、躲闪的眼神，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和不解。
他非但没有把奶茶收回去，反而又固执地往前递了递，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执拗：“拿着吧！热的！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别硬撑！”
他提高的嗓音，在这个相对安静的校园小径上，引来了更多路人的侧目和注意。七鱼感到一阵强烈的难堪和愤怒涌上心头，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是不是故意的？用这种方式来对抗流言？证明他们的清白？可他这样做，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把她推向更尴尬的境地！
“我真的不要！你听不懂吗？！”七鱼的声音忍不住也拔高了一点，带着明显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抗拒。
她猛地绕过陈昊，几乎是小跑着往出租屋的方向冲去，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七鱼！”陈昊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困惑和焦急，似乎想追上来。
但七鱼跑得更快了，用尽了力气，只想尽快逃离这一切。
她听到身后陈昊的脚步声似乎停顿了一下，然后传来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回到荷花苑那个狭小却唯一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的小房间，七鱼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门，迅速反锁。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防盗门板，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凉的瓷砖透过薄薄的牛仔裤，瞬间将寒意传递到全身。她把脸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
流言就像一种具有极强传染性的病毒，在封闭而敏感的校园环境里疯狂扩散、变异，将事实扭曲成一个充满桃色和势利色彩的、不堪入目的故事。
司徒靖那些强势的、“为她好”的探访和馈赠，陈昊单纯而热切的关心，都成了佐证这个故事的铁证。
她该怎么办？站出来大声否认？只会越描越黑，引来更多的关注和讨论。
保持沉默，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那几乎等于默认，让流言更加肆无忌惮。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她拼命想要维持的、看似正常的普通大学生活，正在从内部开始崩坏，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而她却像一个陷入巨大蛛网的飞虫，越是惊慌失措地挣扎，那些粘稠而坚韧的丝线就将她缠绕得越紧，几乎要窒息。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校园广播里传来模糊不清的音乐声，然后是千篇一律的日常通知。
整个世界看起来依旧在按部就班地正常运转。
但只有七鱼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并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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