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街的办公厅内,旧羊皮纸的干燥气息在空气里弥漫。尼禄陷在休息室那张褪色的绒布沙发中,与膝头摊开的报告书对峙。橡木桌腿在地板投下歪斜的影子,随窗外云影移动而缓缓变换。
“就说我不擅长这类事。” 她用指关节抵着太阳穴,指腹无意识地蹭过额角渗出的薄汗,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事实。
一刻钟以来,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未动。面前那张边缘卷起的羊皮纸上,墨痕稀疏,几行歪斜的字迹如同被风吹过的草茎。这份本该三天前提交的军国事件报告书,先因自卫骑士团的模拟战耗去整个上午,后又因处理哈维的扭伤耽搁大半天,拖延至今。
尼禄向来不擅长组织文字,那些盘旋在舌尖的战况描述,落到笔端总会变成打结的麻绳。此刻摊在膝头的报告书,在某种程度上比上周遭遇的深渊恶魔更难应付 —— 至少挥剑时手臂的酸痛真切可感,而面对空白羊皮纸,指尖只会泛起虚浮的无力。
“其实,有布列辛团长的报告书便足够。” 她对着羊皮纸低语,语气里听不出委屈,更像单纯的困惑。
“哈维在短兵战时,是被莱特的马踩中才昏倒的。”
插话的舒雅坐在对面木椅上,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托住半边脸颊。阳光斜斜落在她耳后的碎发上,映出几缕浅金色的光晕。这个在战场上能精准投掷短刃的伙伴,此刻只是安静地看着尼禄,桌上的羽毛笔自始至终未被她触碰。
舒雅没接受过系统的书写训练,虽能勉强辨认公文里的常用词,但要让她将想法转化为文字,难度不亚于用左手握剑。尼禄清楚这一点,从未指望她帮忙,只是此刻听着对方事不关己的语气,心里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 有人陪伴总比独自面对要好,即便这份陪伴算不上可靠。
“先想想短兵战的细节,恶魔的特征与数量都得记下。” 尼禄深吸一口气,伸手去够桌角的墨水瓶。
“特征方面,可参考上次‘恶魔滥杀无辜事件’的报告书…… 数量是十六…… 不对,似乎是十七只?” 她握着从团长莱尔那里借来的羽毛笔,笔杆上的防滑纹路硌得指腹微痒,“奇怪。”
不过是半个月前的事,记忆却像蒙了层薄雾。尼禄皱起眉努力回想,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根弦在颅内逐渐绷紧。不行,头部开始发沉。她把笔杆咬得发出轻微声响,最终还是泄气地将额头抵在羊皮纸上。
见尼禄肩膀耷拉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舒雅弯了弯嘴角,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真拿你没办法。”
她注意到尼禄已五分钟未动笔,索性转换话题,想让她放松些:“对了,这次会议,军国还会派亚维来吗?上次是他,况且他还是军师。”
“大概。” 尼禄的视线仍黏在羊皮纸上那些扭曲的字迹上,说话时眼皮都没抬。
舒雅所说的会议,是从原本的三国一市改为二国一市的 “霍尔凡尼尔会议”。这会议原本每月召开一次,专门讨论如何应对据说不久后将要复活的大陆史上最恐怖的恶魔。但大陆各国向来步调不一,每次讨论都卡在具体对策上,陷入混乱。
偏偏此时,帝政盟国成立的消息突然传来。如同独立自由都市的 “锻造师” 与军国的 “圣剑师” 偶尔交换技术,那些未继承圣剑锻造技艺的国家突然合并,不知会给对抗霍尔凡尼尔的议论带来何种变数。此外,合并后的国家会提出哪些新的权利主张 —— 此次会议的重点,便是厘清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对抗霍尔凡尼尔的对策只会更加混乱,尼禄用指节敲了敲额头,这点不难预料。
“婕斯不来吗?” 舒雅又问。
“她是一国之主,亲自前来的可能性不大。” 尼禄几乎脱口而出,话到中途却顿住了 —— 也未必。
那个总爱披着红色披风的少女王婕斯?q?蓝彻斯特,向来不按常理行事。若她坚持 “朕要去”,周围的人或许真的拦不住。尼禄想象了一下婕斯叉着腰站在会议厅门口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
“若婕斯来了……” 舒雅拖长语调,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定会问起,‘那之后你跟锻造师如何了?’之类的话。”
尼禄的嘴角微微一僵,随即露出一抹浅淡的苦笑。“关于这个,还是算了吧。”
舒雅说的是上次婕斯带着一群人,围着她追问与莱特关系的事。那天军国议事厅散会后,尼禄正揉着发僵的肩膀,随口说了句 “连日议论颇累”,接着又低声补了句 “不知莱特近况如何 ——”
就是这句不经意的话,勾起了少女王的好奇心。婕斯立刻招手叫来了玛莉亚等人,几人呈扇形将尼禄围在中间。由婕斯带头的这群人,像专门打探消息的少女团体,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把向来不擅长应对这类话题的尼禄搅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了,尼禄?安尔,让朕听听详情。”
“别想含糊其辞,快说。”
“你们俩是否互有好感?”
“尼禄?安尔,别想蒙混过关,朕还没听够。”
“跳舞了吗?何时的事?”
“说真的,那个男人于你而言,算什么?”
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尼禄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她对着眼前的报告书长长叹了口气,羊皮纸被气流掀得微微颤动。
“大家都太过在意了,我与他确实没什么。”
“…… 当真?” 舒雅歪着头看她,浅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被那双看似毫无心机的眼睛注视着,尼禄突然觉得舌头有些打结:“真、真的。而且说起来,舒雅你不是也有尤 ——”
“抱歉,别提此事。” 舒雅迅速用手指在面前比了个叉,打断她的话,“尼禄,别想转移话题。我这边绝无可能,但你那边未必。”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尼禄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羊皮纸的边缘。
“我与你共事这么久,不会看错。” 舒雅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我们几乎朝夕相处,你俩若真的‘没什么’,才更奇怪。”
被如此直接地指出,尼禄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跟我不必隐瞒。” 舒雅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你根本不讨厌他,甚至颇为欣赏,对吗?”
“所以说…… 是因为他帮过我很多次…… 可、可是 ——” 尼禄的辩解连自己听着都觉得无力。
“那,你讨厌他吗?” 舒雅继续追问。
“没有。” 话一出口,尼禄自己都有些意外 —— 声音比预想中响亮,在安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
见舒雅挑了挑眉毛,尼禄连忙解释:“不,刚刚是…… 唉,意思是‘他帮了我那么多,我没理由讨厌他’。”
“所以,你不讨厌莱特。”
“不、不讨厌。” 尼禄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羊皮纸上的褶皱。
“那喜欢他吗?”
“喜 —” 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如同被突然捏住的蛇尾。
要承认这件事,比写十份报告书还难。尼禄只觉脸颊瞬间升温,热意顺着脖颈蔓延至耳后。她从未如此别扭过,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身体却像被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她垂着头,视线落在膝盖上,才发现手中的报告书已被捏成一团,边缘的羊皮纸被指尖掐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心里像塞了团乱麻,又酸又胀。那种既想承认又怕承认的心情翻涌着,让她险些掉下眼泪。越是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有多深,就越是感到难受。
“…… 抱歉。”
舒雅的手轻轻落在尼禄的头上,掌心带着温和的温度。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蹭过尼禄的发顶,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并非想为难你…… 被人这般议论,确实不好受,我深有体会。”
“不是这样的。” 尼禄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鼻音。
这不是舒雅的错。那双带着体谅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翻涌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但尼禄,我不希望你后悔。” 舒雅的声音更加柔和,“你一直很努力,理应得到对等的幸福,所以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分。抱歉,你生气了吗?”
尼禄轻轻摇了摇头,发梢蹭过舒雅的掌心。
“那个……” 舒雅的气息拂过尼禄的耳际,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 嗯。” 尼禄的声音细若蚊蚋。
“你…… 希望与莱特成为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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