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的三天,沈清弦的日程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每天标准时06:00,医疗组会准时抵达A-7套房,为他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并注射特制的基因稳定剂与抗辐射增强剂。这些药剂比之前的更加精密复杂,带着“深蓝之眼”特有的冰蓝色荧光,注入血管时会有轻微的灼热感,随后扩散成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到细胞深处的清凉。
“这是根据您的基因图谱特别调配的。”负责注射的beta医生解释道,声音平板无波,“‘柯伊伯残骸带’的环境辐射谱与常规星域不同,普通防护剂效果有限。这些药剂能在细胞层面形成临时保护膜,降低高维辐射对您体内那段‘灵语族’基因的潜在干扰。”
沈清弦安静地坐在医疗椅上,任由针头刺入他苍白纤细的手臂。他能感觉到药剂在血管中流动的轨迹,也能感觉到小九在意识深处,悄无声息地分析着这些外来物质的成分与作用机制。
【检测到纳米级生物活性成分,与宿主基因有轻微亲和性,确实具备辐射防护功能。但其中混有微量追踪标记物,可通过代谢产物持续释放特定信号,便于远程定位。】小九迅速汇报,【要启动净化协议吗?】
“不必。”沈清弦在意识中回应,“这是预料之中的监控手段。清除它们反而会引起怀疑。记录成分和代谢周期即可。”
注射结束后,是持续两小时的适应性训练。训练内容与之前的“深蓝之眼”测试类似,但强度更高,针对性更强。沈清弦被要求佩戴特制的神经感应头盔,进入半沉浸式的模拟环境,面对一系列经过筛选的、与“柯伊伯残骸带”可能遭遇的异常现象高度相似的虚拟刺激——扭曲的空间褶皱、不规则的引力波动、带有特定频率的能量涟漪、以及一些模糊的、类似“灵语族”遗迹中发现的符号与声波模式。
他的任务是尽可能放松,让身体和潜意识自然反应,记录下任何“异常感觉”或“直觉联想”,同时训练自己在面对这些刺激时,保持基础生理指标的相对稳定。
“您的基因决定了您对这些能量模式有天然的敏感性。”海伦娜博士在一旁监控数据,声音冷静专业,“但这种敏感性是一把双刃剑。在残骸带,过度反应可能导致精神过载或基因表达紊乱。我们需要建立条件反射般的适应性,让您能在感知到异常时,既不完全屏蔽(那会失去‘顾问’的价值),也不过度沉浸(那会危及自身安全)。”
沈清弦表现得像个勤奋但天赋有限的学生。他认真听取指导,努力配合训练,但“进步”缓慢且不稳定。有时他能准确捕捉到模拟环境中微妙的能量变化,描述出“像风吹过竖琴弦”或“很多细小的光点在排队”这样的模糊意象;有时却又完全“失灵”,面对明显的异常信号一脸茫然,甚至因为过度紧张而触发模拟系统的安全暂停。
这种“不稳定”完美符合一个基因潜能部分觉醒、但尚未完全掌控的“半成品”形象,既展示了价值,又不会显得过于危险或可靠。海伦娜的记录中,对他的评价始终是“潜力可观,但需长期引导与保护”。
训练结束后,是短暂的中午休息与午餐时间。食物依旧是特制的营养餐,但种类比之前丰富了些,甚至偶尔会出现一小块精致的甜点——这微小的“优待”,不知是出于对他即将面临危险的补偿,还是“未婚妻”身份带来的隐性福利。
下午的日程更加紧凑。前一个小时,沈清弦需要学习“夜枭”级巡洋舰的基础布局、安全协议与紧急逃生程序;接着是两小时的“柯伊伯残骸带”环境简报,包括已知的物理特性、危险区域、历史探索记录,以及特遣队此次任务的公开目标与航线规划。
这些课程由不同的军官或专家负责,他们的态度普遍谨慎而疏离,保持着专业的距离,但眼神中难掩好奇与审视。毕竟,沈清弦是“深蓝之眼”项目中罕见的非军方核心成员,更是帝国元帅那位神秘莫测的“未婚妻”——一个突然从囚徒变成顾问的、看似弱不禁风却据说拥有特殊天赋的omega。
沈清弦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探究,有怀疑,也有隐晦的轻蔑或嫉妒。但他始终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安静地听讲,认真地记笔记,偶尔提出一些恰到好处的、显得既努力理解又难免困惑的问题,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迫卷入大事件的普通人”形象。
只有负责教授舰船安全协议的年轻Alpha中尉,似乎对他抱有额外的“热情”,在讲解逃生舱操作时,故意站得极近,呼吸喷在他后颈,声音也压低成一种近乎暧昧的语调:“……这个红色拉杆是最后手段,一般用不到。毕竟,有元帅大人在,怎么会让他的‘未婚妻’陷入需要独自逃生的险境呢?除非……”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除非,某些‘特殊顾问’的价值,不如预期。”
沈清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操作手册的边缘,指节泛白。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这明显的挑衅,只是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请……继续讲解黄色按钮的功能,中尉。”
那Alpha似乎还要说什么,训练室的门却突然滑开。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席卷整个空间,让所有人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
顾墨渊站在门口,一身笔挺的墨蓝色制服,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淡淡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那个距离沈清弦过近的Alpha中尉身上。
“莱恩斯中尉。”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训练室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第三甲板c区的管线检修报告,为什么还没出现在我的终端上?”
中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立刻退开两步,立正敬礼:“报告元帅!属下……属下以为那项任务的截止时间是明天早上……”
“现在去完成它。”顾墨渊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晚20:00前,我要看到报告。否则,你明天可以留在‘信天翁’上,不必随特遣队出发了。”
“是!元帅!”中尉几乎是落荒而逃。
顾墨渊这才将目光转向沈清弦。omega依旧低着头,黑发垂落遮住了侧脸,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的后颈,和微微发红的耳尖。他单薄的身形在宽大的训练服下显得更加脆弱,整个人仿佛要缩进地板里。
“跟我来。”顾墨渊简短地说,转身离开。
沈清弦默默跟上,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像一只受惊的、不敢靠近主人的小动物。他们穿过长长的金属走廊,搭乘专用电梯,最终来到“信天翁”上层的一间私人会议室。这里视野极佳,整面弧形落地窗外,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和下方繁忙的出发准备区——数十艘大小舰船正在做最后的补给与调试,其中最为醒目的,是那艘线条锐利、涂装暗沉的“夜枭”级巡洋舰“永夜号”,此次特遣队的旗舰。
顾墨渊在会议桌前坐下,示意沈清弦坐在对面。他打开桌面投影,调出一份加密文件。
“特遣队核心成员名单。”他直入主题,“你需要了解他们的身份、职责,以及在紧急情况下的联络方式。”
投影中浮现出七个全息肖像,每个肖像旁是简明的个人信息与专长领域。沈清弦认出了海伦娜博士,还有几位在“深蓝之眼”测试中见过的科学家与军官。最引人注目的,是排在第二位的一个银发红瞳的年轻Alpha女性——维拉·星焰,帝国最年轻的S级灵能者之一,特遣队的灵能防御与探测专家。
“维拉是‘永夜号’的副指挥官,也是我的学生。”顾墨渊注意到沈清弦的目光停留,简短地介绍道,“她性格直接,但专业能力无可挑剔。如果在任务中我不在场,你可以信任她的判断。”
沈清弦点点头,继续浏览名单。在最后一位,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埃德温·洛林,生物基因学专家,头衔是“深蓝之眼特邀顾问”,备注栏只有简短的“前‘探索者号’科研船成员(幸存者)”。
“洛林?”沈清弦忍不住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触碰那个名字,“和失踪的那位研究员……?”
“堂兄弟。”顾墨渊的声音冷了几分,“埃德温·洛林是三年前那艘失踪科研船上的基因学家,也是唯一一个在船舰失联前,因临时科考任务提前离开的成员。他声称对堂兄的秘密研究一无所知,但背景调查显示,他们关系密切。此次随行,既是资源,也是嫌疑对象。你与他接触时,保持距离。”
沈清弦再次点头,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洛林家族,这个姓氏如同一条暗线,串联起“晨曦”孤儿院的秘密采样、失踪的科研船、以及如今的特遣队。埃德温的出现,绝非巧合。
名单浏览完毕,顾墨渊关闭投影,转而调出“柯伊伯残骸带”的全息星图。那片区域被标记为暗红色,如同宇宙中一道狰狞的伤疤,周围漂浮着无数小行星与星际尘埃,中心区域则被高亮的警戒线环绕,标注着“异常重力场,未完全勘测”。
“我们的航线将沿这条绿色路径前进。”顾墨渊指向一条蜿蜒避开最危险区域的虚线,“预计航行时间72小时。抵达后,‘永夜号’会停留在相对安全的边缘地带,派出三艘侦察舰进入核心区。你将在‘永夜号’的专门观测舱内,远程监控侦察舰传回的数据,提供感知辅助。除非绝对必要,你不会离开主舰。”
这是保护,也是限制。沈清弦心知肚明。顾墨渊既需要他的“特殊感知”协助任务,又不愿让这把“钥匙”真正靠近那扇可能存在的“门”。
“我明白。”他轻声应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星图上那片被红色覆盖的核心区。在那里,一个微小的、几乎不可见的金色光点,正在缓慢闪烁——那是异常信号被捕捉到的坐标点,也是失踪的“探索者号”最后发出讯息的大致方位。
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突然掠过他的心脏。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指尖微微发麻,后颈的腺体也泛起一丝微妙的灼热。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后颈,眉头轻蹙。
顾墨渊的目光立刻锁定了他的动作:“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清弦放下手,勉强笑了笑,“可能是刚才的训练有点累,脖子有点酸。”
顾墨渊没有追问,但紫眸中的审视更加锐利。他关闭星图,站起身:“今天就到这里。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准备。出发前,我会让人送一套适合你的防护服来。”
沈清弦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元帅……关于我的身份,在特遣队中……?”
“公开层面,你是‘深蓝之眼’的特别顾问,拥有对异常能量的独特感知能力,此行负责提供专业辅助。”顾墨渊的声音平静无波,“至于‘未婚妻’的身份,不会刻意宣扬,但也不会隐瞒。帝国法律承认的关系,无需遮掩。”
沈清弦垂下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我明白了。我会……注意分寸,不影响任务。”
顾墨渊没有回应这句保证。他走到窗前,背对着沈清弦,望向远处那艘即将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永夜号”,声音低沉而冷峻:“记住,沈清弦。无论你的基因里藏着什么秘密,无论那扇‘门’后有什么在等待……在这一切中,你的首要任务,是活着回来。”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既是命令,也是承诺;既是冷酷的提醒,也是隐晦的关切。沈清弦抬起头,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星光下显得如此孤独而强大。他的心脏轻轻抽动了一下,不知是为原主残留的情感,还是为自己计划中必须面对的、即将到来的风暴。
“我会的,元帅。”他轻声说,声音几不可闻,“您也是。”
顾墨渊没有回头,但沈清弦看到,他的肩膀线条,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
第三天的准备在同样的忙碌中过去。傍晚,一套特制的omega用轻型防护服被送到了A-7套房。与常规的笨重装备不同,这套防护服采用了最新的纳米材料,轻薄柔韧,能根据体型自动调节,提供基础辐射防护的同时,最大程度保留灵活性与舒适度。颜色是低调的深蓝,只在左胸位置有一个小小的、银色的“深蓝之眼”徽记,以及……下方一行更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帝国元帅府家徽。
沈清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枚家徽,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未婚妻的头衔,终究还是以这种隐晦的方式,被标记在了他身上。
夜深了。明天,特遣队将正式启程。
沈清弦站在观景窗前,望着外面繁忙的港口和那艘静静等待的“永夜号”。三天的高强度准备,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消瘦,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深渊中不灭的星辰。
“小九,”他在意识中低语,“所有准备都完成了吗?”
【是的,宿主。】小九的声音异常严肃,【伪装系统已升级至最高兼容模式,可应对‘柯伊伯残骸带’的特殊环境;与‘神性印记’的应急链接通道测试完毕,可在极端情况下短暂激活;对顾墨渊灵魂羁绊的监控模块优化完成,敏感度提升300%。此外,】它顿了顿,【关于‘晨曦’孤儿院与洛林家族的加密档案,已成功渗透帝国数据库最深层,获取了部分关键信息。】
“说。”
【确认‘晨曦’孤儿院在二十年前,曾接受过来自‘远古基因与灵能应用研究所’的大额匿名资助,条件是允许‘定期采样’;确认洛林研究员在失踪前三个月,曾频繁访问孤儿院,并特别调阅了您的全部成长记录;最重要的是,】小九的声音变得更加凝重,【确认您的‘婚约’提名,虽然表面来自沈家旁支,但背后推动力,与研究所某位高层有密切联系。】
沈清弦的瞳孔微微收缩:“也就是说,这场婚约,很可能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有人故意将我送到顾墨渊身边?”
【可能性高达87%。但动机尚不明确。是要利用元帅府的资源保护‘钥匙’?是要借元帅之手开启‘门扉’?还是……】小九迟疑了一下,【另有更复杂的阴谋?】
“不管是什么,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沈清弦的目光穿过星空,落向那片遥远的、被标记为“柯伊伯残骸带”的黑暗区域,“‘门扉’在呼唤,‘钥匙’就位,而‘锁匠’……” 他回头,看向套房紧闭的合金门,仿佛能透过金属看到那个正在自己舱室中、为明日出发做最后准备的Alpha,“也即将启程。”
他走回床边,脱下外袍,换上轻软的睡衫。明天,他将以“特别顾问”与“未婚妻”的双重身份,登上那艘战舰,与顾墨渊一同,驶向命运交织的星海深处。
真相、危险、抉择、羁绊……一切都在等待。
而他,已准备好,迎接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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