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知意带回的关于“长老”与黑袍人存在联系的线索,与月凝霜那关乎存亡的星辰预警,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栖云殿内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时间只剩下不足三个月,而敌人不仅强大神秘,其触角可能早已深入了他们最为信赖的联盟内部,这种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
翌日清晨,众人再次聚在正厅商议。经过一夜的沉淀,云婉清虽然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神色间多了几分沉静,她默默坐在角落,不再像往日那般娇纵抢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三个月……灵脉崩乱……”风知意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沉重,“黑袍人搞出这么大阵仗,绝对所图非小!他抢夺阴钥,恐怕不仅仅是看中其力量,更可能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如此不计后果地疯狂抽取灵脉,引发天地大劫,对他又有何益处?这简直是损人不利己,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沐星澜颔首,指尖寂灭之力不安地跃动:“我亦有同感。阴钥与寂灭渊同源,而寂灭渊又与骨冢殿疑似关联。黑袍人集齐这些,其所图谋的仪式,恐怕需要调动极其庞大的寂灭与灵脉之力。”
她看向叶冷轩,“我们必须双线并进:一方面,继续追查内鬼,这可能是找到阴钥、洞悉黑袍人计划的突破口;另一方面,寂灭渊必须再探,我怀疑那里不仅藏着线索,其本身可能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沐星澜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冷静地分析道:“除非……他的目的,远超我们通常理解的权势争夺。如此不计代价地窃取灵脉,很可能并非为了提升自身修为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完成某个极其特殊、需要海量灵能支撑的古老仪式,或者……是为了满足某个我们无法想象的苛刻条件。”
她看向众人,“还记得骨婆婆曾提及,骨冢殿最内层可能在进行的某种‘祭祀’或‘封印’仪式吗?这一切,或许都指向同一个我们尚未窥破的核心。”
叶冷轩思路清晰起来:“没错。内鬼要查,寂灭渊也要探。月姑娘负责破解追踪印记,或许能直接定位骨冢殿核心或阴钥所在。而我们,则暗中潜入寂灭渊,验证空间裂缝真伪,并寻找与阴钥、与黑袍人计划相关的蛛丝马迹。”
“无论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们都必须阻止他。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最棘手的问题是,我们缺乏直接指认那位与黑袍人勾结的长老的确凿证据。仅凭一名外围弟子的单一口供和行踪上的时间关联,根本不足以在宗门内取信于人,贸然提出,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内鬼有所防备,甚至可能借机反咬一口,混淆视听。”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几位长老相关的片段:李擎锋师叔性格刚直,嫉恶如仇,但对魔道偏见极深,是否会因此被人利用?
云隐子师叔温和睿智,处事周全,但他反对调查寂灭渊的态度异常坚决,拿出的证据又那般“完美”……还有那护心玉符,乃是师尊清虚真人所赐,却出了岔子;清心镇魂玉更是师尊不离身之物,竟出现了难以分辨的“碎片”……
这重重迷雾之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他越想,心越沉,仿佛置身于无尽的蛛网之中,难辨方向。
“我们需要实证。”沐星澜总结道,声音清晰而冰冷,“能够直接证明那位长老与黑袍人存在实质性往来,与噬灵瘴、与骨冢殿密切相关的铁证。口供和推测,在宗门律法面前,苍白无力。”
“或许,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同时入手。”月凝霜沉思片刻,提出建议,“其一,集中精力,深挖那枚幽冥铁胚体上的追踪印记。此印记手法古老诡异,若能成功反向解析,定位到其他同类法器或核心节点的准确位置,或许能让我们直捣黄龙,在骨冢殿内部找到无法辩驳的物证或关联信息。”
“其二,寂灭渊的疑点不能忽视。即便璇玑阁暂不进行大规模公开调查,我们或可组织精干力量,暗中潜入,首要目标就是查明那所谓‘空间裂缝’的真实情况,其次探寻渊底是否还藏有与黑袍人相关的其他秘密。”
“暗中潜入寂灭渊?”刚刚从西部区域返回、参与会议的苏轻尘闻言蹙起秀眉,脸上写满了担忧。
“此举风险极大!且不说渊内环境本就恶劣未知,若那‘空间裂缝’的报告属实,更是步步杀机。更何况,这万一本身就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但这是目前看来,最可能找到突破口,也是最能验证某些猜想的途径。”叶冷轩接口,眼神中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我对寂灭渊的外围地形和之前的封印节点还算熟悉,由我带队前往,最为合适。”
“我同你去。”沐星澜立刻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这只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这种热闹,怎么能少了我?”风知意晃了晃手中的玉箫,脸上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眼中的凝重却挥之不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角落的云婉清。她感受到众人的视线,身体微微僵硬,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内心的挣扎如同沸水般翻腾。她知道,如果父亲真的与此事有牵连,那么这次寂灭渊之行,很可能就是直面残酷真相的开始。她害怕,她抗拒,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就在这时,一名幽阙护卫快步进入厅内,恭敬地呈上一枚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传讯玉符:“大人,焚天宗赤燎宗主有紧急讯息传到。”
沐星澜接过玉符,神识沉入其中,片刻后,她抬起眼,紫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赤燎传讯,他们在葬魂渊外围加强监视时,发现一队约七八人的修士,形迹十分可疑。这些人身着便装,试图掩饰身份,但行动间章法严谨,配合默契,隐隐带有宗门严格训练的痕迹。他们利用一个空间波动极其微弱、若非刻意探查极易忽略的节点,悄悄潜入了一处山隙,赤燎怀疑那很可能就是骨冢殿的另一个隐秘入口。”
她目光扫过叶冷轩,“他特别提到,根据其观察,怀疑那队人马……可能来自璇玑阁。”
璇玑阁的人,秘密潜入骨冢殿?
这个消息,如同在本就波澜暗涌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众人心中再次剧震,纷纷看向叶冷轩。
叶冷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看向那枚玉符,声音低沉得几乎能凝出水来:“可能看清带队者的形貌特征?”
沐星澜摇了摇头:“赤燎距离尚远,且对方有意隐匿,无法确认具体样貌。他只描述,为首之人身形略显清瘦,行动间气度不凡,似乎……在宗门内颇有些地位。”
清瘦,有地位……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进一步打开了叶冷轩心中那扇名为“怀疑”的大门。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叶冷轩的脊背攀爬。他强迫自己冷静,分析道:“未必是云师叔亲自带队。也可能是他麾下得力之人,或者其他长老的人。”
“但无论如何,这进一步证实了璇玑阁内部,确实有人与骨冢殿关系匪浅!”风知意语气沉重。
“看来,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加快了。”叶冷轩霍然起身,目光锐利如剑,扫过在场众人,“月姑娘,追踪印记的破解,关乎全局,就拜托你了!苏少主,烦请你继续协调西部祭坛的调查,并留意丹霞派内部的稳定。风兄,星澜,”他的目光落在沐星澜和风知意身上,“我们需立即准备,尽快出发,目标——寂灭渊!”
他的目光最后转向一旁垂首不语的云婉清,语气复杂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保护之意:“婉清,你……此次行动太过危险,你暂且留在幽阙,或者返回宗门等候消息,更为稳妥。此事,你不要参与。”
云婉清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但那泪水之后,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火焰:“不!我要去!我必须去!”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却异常清晰,“如果……如果那里面真的有关于爹的线索……无论是证明他清白的,还是……还是其他的,我都要亲耳听到,亲眼看到!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哽咽着喊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委屈、恐惧和一丝不肯放弃的希望。她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她可能将要面对此生最残酷的景象,但经历了昨夜的痛苦挣扎与叶冷轩的那番话,她无法再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
直面真相,是她必须经历的淬炼,也是她身为人女,无法推卸的责任。
叶冷轩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泪水与坚毅的光芒,深知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任何阻拦都可能是对她更大的伤害。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好。但此行非同小可,一切行动,必须绝对听从指挥,不可有半分任性。”
云婉清用力地点头,泪水滑过脸颊,她却没有去擦。
行动计划就此定下。月凝霜带着那枚关键的幽冥铁胚体闭关,全力破解追踪印记;苏轻尘返回西部区域,继续负责那边的调查与联络。
而沐星澜、叶冷轩、风知意则带着云婉清,怀着沉重而决然的心情,开始秘密筹备再探寂灭渊之事。
云婉清的加入,让这支小队的气氛变得更加复杂,也注定了这次深渊之行,将充满更多的不确定性与情感纠葛。
在出发前最后的准备间隙,叶冷轩独自一人,在房中取出了那枚已被他小心封存起来的护心玉符。
温润的玉质触感依旧,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尊赐予时的殷切期望与多年相伴的温暖。可如今,这枚玉符却成了疑团的一部分,与清心镇魂玉的疑云一起,像两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符上的云纹,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与迷茫。
沐星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可以依靠的山峦。
“星澜,”叶冷轩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若最终查明,宗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辈,真的与那黑袍邪佞有所牵连……甚至可能不止一位……我该如何面对师尊?如何面对那些信任我、追随我的师弟师妹?如何面对……这千年宗门的清誉?”这不仅仅是疑问,更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拷问。
沐星澜走上前,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他拿着玉符的那只手,她的手掌微凉,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叶冷轩,你听着。无论真相最终指向何人,何等残酷,你需要面对的,从来都只是你自己的本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敢于揭开迷雾,直面疮痍,将真相公之于众,这才是对宗门千年基业最大的负责,对清虚真人那份信任最好的回报,也是对天下苍生真正的守护。”
她微微用力握紧他的手,紫眸中映着他的身影,“而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面对。”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劈开迷雾,瞬间驱散了叶冷轩心中最后的彷徨与软弱。他反手拉过抱住她,感受到那坚定的力量,眼中的迷茫痛苦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他重重地点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力量:
“嗯。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还世间一个清明!”
夜色渐浓,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几道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魅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幽阙,如同离弦之箭,义无反顾地射向那片吞噬一切光明与生机的死寂之地——寂灭渊。
这一次,他们不仅要面对渊中未知的凶险与环境异变,更要直面那可能来自最信任阵营的、冰冷彻骨的背叛与谎言。前路艰险,但他们已然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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