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观地宫一役，虽破了七星灯阵，挫败了玄诚子的图谋，但留下的谜团和隐患却更多。那半张星图指向的“落星湖”，如同一个幽深的陷阱，等待着猎物上门。
小马、老篾片与镇远侯一行，并未在清源观久留。镇远侯调动了附近卫所的官兵，名义上是清查清源观“勾结妖邪、图谋不轨”的罪证，实则是为了更彻底地搜查可能与“天枢密库”相关的线索，并封锁消息。玄诚子虽死，但他背后是否还有其他人？那神秘的“主人”又是何方神圣？这一切都如同阴云笼罩。
小马肩头的箭伤在随军郎中和老篾片的草药双重调理下，愈合得很快。但他心中的某个地方，却仿佛被地宫中的经历凿开了一个口子。以往，他练拳更多是凭借一本偶然得来的残缺拳谱和自身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追求的是更快、更猛、更硬，是为了在街头争斗中不吃亏，是为了活下去。
可地宫中对战那些被邪术控制的道士，尤其是最后面对玄诚子那诡异莫测的邪功时，他引以为傲的刚猛拳劲，却有种打在棉花上，或是被无形之力牵引偏移的滞涩感。若非老篾片屡次从旁指点，以及那枚温热碎片在关键时刻似乎隐隐传递的一丝奇异波动，他恐怕早已落败。
这让他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拳头，除了力量和速度，还有什么？
此刻，他们正宿在前往落星湖途中的一个驿站。夜色深沉，其他人都已歇下，小马却独自一人来到驿站后院一块僻静的空地上。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开始打那套熟悉的拳法，而是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回忆着地宫中的战斗细节。玄诚子那扭曲如蛇的身法，那带着腐蚀性邪异的内力，那能影响人心神的诡异铃音……以及，老篾片那根神出鬼没、总能点在关键之处的竹杖。
老篾片的出手，没有狂暴的力量，没有炫目的光华，却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小的力道，破开最危险的局面。那是一种精准，一种对时机、力道、角度妙到毫巅的掌控。
小马缓缓抬起双拳，摆开架势，却没有立刻挥出。他调整着呼吸，意念沉入体内，感受着内力在经脉中如溪流般缓缓运行。他不再急于求成，不再追求一拳击出时的破空声，而是尝试着去感知拳头移动时，周遭空气最细微的流动变化，去体会腰马合一发力时，力量从脚跟升起，循着脊柱，贯通肩臂，最终达于拳锋的那一条完整通路。
他打得很慢，一招一式，如同老牛拉车。拳锋过处，只有轻微的风声，再无往日那般刚猛暴烈。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专注，心神完全沉浸在对自身和拳招的感知中。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在体内流转的轨迹，也仿佛“触摸”到了拳头前方那片无形空间的“阻力”与“流向”。
忽然，他心有所感，对着前方虚空，一拳缓缓递出。
这一拳，依旧没有惊人的声势，但在拳锋即将达到极致的刹那，他体内那口精纯内力倏然凝聚，不是爆炸性的喷发，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高度浓缩于拳面一点，同时，他意念引导，仿佛拳头前方的空气不再是阻碍，而是可以借力的“水流”。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闷响。
拳锋前方三尺外，一棵老槐树粗糙的树皮上，凭空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螺旋状凹痕，一丝微不可察的青烟袅袅升起。
小马收拳，看着那痕迹，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他感觉到了不同。
这一拳，力量并非散逸，而是更为凝聚；发力并非全靠肌肉筋骨，更有内息与意念的参与。虽然远未达到老篾片那种举重若轻的境界，但他触摸到了一个新的门槛——对力量更为精细的掌控，以及……一丝将意志融入拳法的雏形。
这不是招式上的突破，而是“拳意”上的萌芽。
“啧啧，小子，悟性不差嘛。”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小马转头，看到老篾片不知何时靠在了院门框上，手里提着他的酒葫芦，正眯着眼看着他。
“前辈。”小马收势站好。
老篾片踱步过来，看了看树皮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点了点头：“聚劲于一点，意念先行。有点意思了。不过，还嫩得很，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他灌了一口酒，悠悠道：“拳法，练到深处，练的不仅仅是打人的技巧，更是对自身、对天地力道的理解。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关键在于一个‘中’字，一个‘衡’字。你的拳头，以前是过刚，易折；现在嘛，刚中初生一丝柔意，懂得收敛和引导了，算是摸到了一点门道。”
他顿了顿，看着小马：“你可知，为何你那碎片，偏偏与你小子有缘？”
小马摇头，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心印之心，并非心脏，而是本心、核心之意。”老篾片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它或许会选择心性相对纯粹、意志坚定之人。你这小子，看似混不吝，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愿屈服的执拗，和一套属于自己的、简单的坚持。你这双拳头，打的是敌人，守的或许是你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某种底线。这份‘直’，这份‘纯’，可能就是吸引碎片的原因。”
他拍了拍小马的肩膀：“好好体悟你刚才的感觉。把你的意志，你的理解，融入你的拳头里。未来你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武功高手，还有各种诡秘邪术、奇门遁甲。一双只会蛮干的拳头，走不远。但一双拥有自己‘意’的拳头，或许能破开更多迷障。”
说完，他晃着酒葫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慢悠悠地走回了驿站。
小马站在原地，回味着老篾片的话，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意志？底线？拳意？
这些词对他而言，还有些抽象和陌生。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凝而不散的一拳，与以往任何一次出拳都不同。
那不仅仅是为了击倒对手，更像是一种……表达。
表达他的不屈，他的坚持，他要用这双拳头，在这扑朔迷离、危机四伏的迷局中，砸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再次摆开架势，月光下，少年的身影沉稳而坚定，双拳挥动间，带着一种初生的、却不容忽视的“意”。
这意，始于厌倦，凝于困惑，却最终指向——破障！
（第四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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