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大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内外。广场上,绝大多数大能已化作流光遁入混沌,返回各自道场消化那浩瀚如海的大道真意。但也有些性子急、或路途实在遥远的修士,索性就在紫霄宫大门外的广场边缘,布下禁制,盘膝而坐,直接进入深沉的入定状态。一时间,宫外广场上各色仙光宝气氤氲,道韵流转不息,倒成了混沌中一处奇景。
宫内,那混沌宇宙般的景象随着鸿钧的离去而归于沉寂,星光隐没,道韵内敛,只留下空旷与肃穆。昊天与瑶池恭敬地立于大门内侧,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
偏殿。
与主殿的恢弘无垠不同,此处更像一处清净雅致的静室。混沌气息被隔绝在外,只有淡淡的、温润的先天灵气流淌。常曦与羲和并肩而立,仪态恭谨,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好奇。她们面前,是盘坐在一个普通蒲团上的鸿钧道祖,以及……蹲坐在另一个小蒲团上,正用一只前爪梳理着自己长耳朵的兔子,不是玉涂又是谁。
鸿钧那古井无波的面容,此刻在面对这只兔子时,竟显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无奈又带着一丝老友叙旧般的温和。他身上的灰袍朴素依旧,却仿佛收敛了所有威压,只留下返璞归真的道韵。
玉涂放下爪子,红宝石般的眼睛眨了眨,带着一丝戏谑看向鸿钧,口吐人言,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韵味:“老蚯蚓,恭喜恭喜啊。三千年讲道,梳理洪荒道途,烙印境界体系,功德无量。看你这气息,斩三尸之法,看来是彻底可行了?以身合道,指日可待。等你三尸合一,混元大罗金仙果位便是囊中之物咯。”
常曦和羲和听得心头剧震!“老蚯蚓”?“斩三尸”?“以身合道”?“混元大罗金仙”?这些词汇任何一个都足以在洪荒掀起滔天巨浪,此刻竟被玉涂如此轻描淡写地道出!她们眼观鼻,鼻观心,连目光都不敢乱动。自家兄长讲话还是那般无拘无束。
鸿钧微微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苦笑,那淡漠的天道韵味似乎被这苦笑冲淡了几分:“哪里,哪里。玉涂道友说笑了。以身合道,不过是借天道之力补全自身,成就混元。其中利弊,你岂能不知?届时天道意志为主,我这‘道祖’不过是个执行者罢了,哪还有半分逍遥自在?比不得道友你,跳出樊笼,以己身种下那‘万道树’,另辟蹊径证得混元大罗,真正的逍遥散仙,无拘无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诚恳:“你以身种树证道混元,乃大毅力大智慧,非我能及。他日我身合天道,成了这‘有编制’的,道友你这‘散修’可莫要嫌弃,更莫要戏耍我这被束缚之人。天道无情,我亦难有情,但这份故交,总归还是在的。” 言语间,竟有一丝托付之意。
玉涂抖了抖耳朵,似乎对“编制”和“散修”的说法颇觉有趣,红眼睛弯了弯:“放心放心,老蚯蚓,我玉涂最是讲道理。你不来管我月宫胡萝卜的闲事,我自然也懒得去烦你那天道运转。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挺好。”
鸿钧颔首,似乎了却一桩心事,随即眉头又微微蹙起,那属于天道的淡漠感重新浮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不过……玉涂道友,我自半步合道之后,神念已能触及洪荒本源运转之脉络,按理说,对洪荒万事万物之因果、变数,应有了更强的掌控之力。可近来,总觉有丝丝缕缕的‘线头’飘忽不定,似有非有,似无非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扭曲、遮蔽,甚至……凭空添加一些因果?这种感觉极其微弱,难以捕捉,却真实存在。令我心头难安,这洪荒,似乎并非全然在我推演之中了。”
玉涂闻言,长长的耳朵轻轻晃动了一下,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狡黠的光芒,它用小爪子挠了挠下巴,故作疑惑状:“哦?有这等事?老蚯蚓,你会不会是合道在即,神念感应天地过于宏大,以至于有些‘草木皆兵’了?洪荒生灵亿兆,念头纷杂如恒河沙数,偶尔有些逸散出来的异念扰乱了你的感知,也属正常吧?” 它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不如……你再仔细看看?或许只是哪个不开眼的小魔头在域外蹭了蹭洪荒的壁障?”
鸿钧深深看了玉涂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直达本源。玉涂坦然与之对视,一脸无辜。片刻,鸿钧缓缓闭上眼,周身气息瞬间与整个紫霄宫,乃至冥冥中的天道意志产生共鸣。偏殿内,空间仿佛凝固,无数细微到极致的法则丝线凭空浮现、交织、又隐没,那是洪荒本源法则在他意志下的具现化推演。
常曦和羲和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意志扫过,仿佛自身的一切秘密都无所遁形,连元神都几乎要冻结。她们脸色微白,垂首更低。
推演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鸿钧缓缓睁开眼,眼中星河幻灭,最终归于沉寂的深邃。他眉头依旧微蹙,但那份疑虑似乎更深了,却也更加模糊。
“奇怪……”鸿钧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天道独有的空漠,“推演结果……似有异数,却又如雾里看花,被一层无形的‘膜’阻隔。天机……竟有混沌不明之处?这不合常理。” 他看向玉涂,目光带着探究。
玉涂立刻举起一只小爪子,一脸严肃地保证:“老蚯蚓,我可没捣乱!我就在月宫晒月亮吃萝卜,安稳得很!说不定是你合道前的心魔扰动?或者……是混沌海那边吹过来的什么诡异气息?” 它努力眨巴着大眼睛,显得无比真诚,只是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被它用低头舔爪子的动作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鸿钧凝视着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兔子,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再深究这个话题。他手掌一翻,掌心浮现出六道细若游丝、却散发着至高玄奥气息、仿佛蕴含着大道本源的紫色气流,它们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游动,正是那传说中的成圣之基——鸿蒙紫气!
“罢了,此事暂且搁置。玉涂道友,”鸿钧将掌心托向玉涂,“此乃鸿蒙紫气,天道权柄之显化,证道成圣之关键。你我相交于微末,此物……你可要取一道?虽与你之道途未必完全契合,但参悟其中天道至理,或有所裨益。”
玉涂瞥了一眼那让洪荒无数大能疯狂的鸿蒙紫气,嫌弃地撇了撇嘴,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老蚯蚓你自己留着吧!又烫手又麻烦!我可是靠自己的‘树’吃饭的,才不要你这方天道的‘编制’和‘果位’!这玩意儿对我没用,沾上了还惹一身因果,麻烦死了!快收起来收起来!” 它甚至还用小爪子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鸿钧似乎早有所料,也不强求,掌心一合,鸿蒙紫气消失无踪。他重新看向玉涂,目光扫过一旁恭敬侍立的常曦羲和,最后落回玉涂身上,语气恢复了道祖的威严,却又多了一丝深意:
“嗯。你之道途,确无需此物。不过……”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西方之事,贫瘠凋敝,其地脉所欠洪荒天地的因果,庞大驳杂,业力深重。此番讲道,亦是还那开天辟地时欠下的部分天地因果。然西方之债,非一次讲道可偿清。”
玉涂用小爪子顺了顺自己胸前柔软的毛发,漫不经心地道:“安啦安啦,老蚯蚓,莫急莫急。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你那西方欠的因果太大,自然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帮你担去一部分的。天道循环,自有定数,强求不得,也推脱不掉。时候到了,自然见分晓。你且看着便是。” 它的语气笃定,仿佛早已窥见了未来的某个片段。
鸿钧闻言,眼中天道符文流转,沉默片刻,最终微微颔首:“善。既如此,你且去吧。紫霄宫将闭,下次开讲,再会。” 他下了逐客令,同时目光再次扫过常曦羲和,带着一丝告诫,“太阴之主,月华清贵,好自为之。”
“是,谨遵道祖法旨。” 常曦与羲和连忙躬身应道,心中凛然。
玉涂伸了个懒腰,小巧的身体从小蒲团上轻盈跃起,准确地落回常曦肩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好,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行啦,老蚯蚓你忙吧。我们走了,月宫的胡萝卜还等着我呢。” 它用小脑袋蹭了蹭常曦的脸颊,“走啦走啦。”
鸿钧不再言语,身影在蒲团上缓缓淡去,仿佛融入了这偏殿的空间之中。
常曦和羲和对着鸿钧消失的位置再次深深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偏殿。直到走出紫霄宫大门,感受到外面广场上其他修士散发的道韵,以及混沌气流的微拂,两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茫然以及一丝后怕。
肩上的玉涂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惬意地眯起了红宝石眼睛,小鼻子嗅了嗅:“嗯……还是混沌的气息够劲道,比老蚯蚓那屋子里的闷气好闻多了。走,回家吃果果!”
常曦和羲和不敢多言,架起清冷的太阴仙光,护住肩头那只神秘莫测的兔子,化作一道皎洁的流光,投入茫茫混沌之中,向着遥远的太阴星疾驰而去。紫霄宫的大门在她们身后彻底关闭,隔绝了一切。只有广场上那些盘坐的身影,以及混沌中残留的道祖余韵,昭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足以改变洪荒未来的盛事。
而在那空寂的偏殿内,鸿钧的身影仿佛从未离开过。他盘坐的蒲团上方,空间微微扭曲,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因果之线若隐若现,其中几条,赫然指向了西方那贫瘠之地,以及……那刚刚坐稳了蒲团的接引与准提。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仿佛自洪荒本源深处幽幽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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