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叶从冰冷的外交会议归来,带回的不是什么荣耀的冠冕,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时刻绷紧神经的“值班表”。轮值协调员的身份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权力,只意味着更频繁的信息处理、更复杂的数据过滤(分辨哪些可以分享,哪些必须隐藏),以及面对其他文明代表(尤其是智械和晶簇)那逻辑严密却暗含审视的提问时,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谨慎应对。
兽世联邦依旧在“潮汐”的余波中勉力维持。“堤坝”发生器有效降低了核心区域的侵扰频率,“织补者”项目在严格保密下处理了数次小规模但棘手的裂隙泄露,“聆风者”系统则像一双朦胧但逐渐清晰的眼睛,持续监测着宇宙“秩序背景场”的微妙变化,并隐约勾勒着那些遥远“心跳”的模糊轮廓。
月汐和她那艘深灰色的神秘飞船,依然在兽世联邦的视线边缘游弋。在过去半年里,她又出现了三次。一次是在联邦预警网络探测到一个正在急速扩张、威胁等级极高的超大型空间裂隙附近,她的飞船如同鬼魅般出现,用一种前所未见的、范围更大的“空间震荡”武器,强行遏制了裂隙的扩张,并清除了周围已泄露的大量异维生物,然后悄然离去。另两次则更显诡异,她似乎是在主动“狩猎”——她的飞船出现在“聆风者”系统捕捉到的、不属于已知协议体成员的“陌生心跳”区域附近,短暂停留后,那片区域的“心跳”便彻底消失,而月汐的飞船则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残留,再次遁入虚空。
她像一把悬在星空中的、冰冷而精准的利刃,无情地斩除着“潮汐”带来的腐肉,也似乎在清理着某些潜在的、未知的威胁。但她从未与兽世联邦建立直接联系,对她的目的、她力量的来源、她这两年的经历,联邦依旧一无所知。这种强大而神秘的存在,既让人感到一丝隐秘的安全感(至少她在对抗共同的威胁),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她的行动逻辑是什么?她的力量极限在哪里?最终,她会挥向何方?
联邦内部对她的称呼,也悄然分化。在官方和公开场合,她被称为“神秘的援助者”或“未知的强大个体”。而在私下,尤其是在经历过第二次防御战的老兵和幸存者中,“月汐指挥官”或“月汐大人”的称呼依旧在流传,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崇敬、怀念、困惑和隐隐担忧的情绪。
就在这种表面稳定、暗流涌动的状态下,“潮汐观测与响应临时协议体”的第二次正式会议,在一个标准星域年后召开。这次会议地点由轮值协调员(灵叶)提议,选在了兽世恒星系外围一处相对平静、由智械联盟临时部署的小型移动空间站内。一来方便兽世联邦代表出席,二来也是兽世方面一次谨慎的展示——展示他们有能力在自家门口举办这样的跨文明聚会。
与会者依旧是那五个文明的代表:智械、晶簇、涟漪之声、光语者,以及兽世联邦。会议议程主要是交流过去一年“潮汐”活动的新趋势、分享各自应对异维侵扰的经验教训(有所保留地),并讨论是否将协议体升级为更具行动力的“临时协作框架”。
会议的气氛,比第一次更加……“务实”,或者说,更加能感受到紧迫。过去一年,所有成员都遭遇了更频繁、更多样化的侵扰事件,损失评估数据虽然都经过修饰,但那份沉重是掩盖不住的。
就在会议进行到如何定义“大规模威胁”和启动“有限互助”的具体阈值时,意外发生了。
并非来自会场内部。
而是来自空间站外,宇宙的黑暗深处。
刺耳的、最高级别的空间扭曲警报同时在所有与会代表的安全系统(如果有的话)和空间站主控电脑中炸响!警报源并非单一方向,而是来自三个不同的方位,距离空间站均不足五十万公里——这在宇宙尺度上,几乎是贴脸的距离!
“检测到超大规模空间裂隙生成!数量:三!能量读数……超出所有已知记录!裂隙扩张速度极快!检测到高浓度异维能量泄露及……大规模生物信号涌出!”智械联盟负责本次会议安保的机械体指挥官,用最平稳但语速极快的声调播报着灾难。
空间站外部监控画面瞬间切换到警报区域。只见漆黑的天幕上,三片区域如同被无形巨爪撕裂,露出了后面翻滚着暗紫色和惨白光芒的、令人心悸的虚无。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边缘溅射着恐怖的能量电弧。更可怕的是,如同溃堤的洪水,无数形态狰狞、大小不一的异维生物,正从裂隙中疯狂涌出!它们不再局限于之前遇到的胶质或能量形态,这次出现了更多实体化的、仿佛由扭曲金属和腐败血肉强行糅合而成的怪物,散发着狂暴的毁灭气息,目标明确地朝着空间站和附近几艘各文明代表的护卫舰扑来!
袭击!一次精心策划、规模空前的、针对协议体会议的袭击!
“所有单位,最高警戒!启动防御协议!” “涟漪之声”代表的生物场剧烈波动,发出高频警示。“光语者”的投影光芒骤亮,似乎在急速计算。“晶簇联合体”的代表体表面晶体急速闪烁,进入某种战斗模式。
然而,袭击的规模远超预料。第一波异维生物的冲击,就轻易撕碎了两艘停泊在较远位置的、属于“涟漪之声”的小型护卫舰。空间站的能量护盾在无数怪物的撞击和能量吐息下剧烈闪烁,摇摇欲坠。更糟糕的是,那些裂隙本身还在扩张,更多的、更强大的怪物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防御系统能量消耗超预期200%!护盾预计将在180秒后过载!”空间站主控AI冰冷地宣告着倒计时。
绝望的气氛开始弥漫。智械的舰队在全力开火,但怪物的数量和种类太多,火力被严重分散。晶簇的代表体释放出刺目的能量射线,效果显着但范围有限。“涟漪之声”和“光语者”的攻击方式似乎对这些实体怪物效果不佳。
兽世联邦这边,灵叶乘坐的是一艘经过改装、强化了护盾和机动性的中型外交舰“信风号”。此刻,“信风号”也在奋力还击,但面对如此规模的冲击,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请求紧急跃迁撤离!” “涟漪之声”的代表发出了急促的请求。
“空间被强能量场干扰!常规跃迁无法启动!”智械指挥官立刻回应,“正在尝试强行计算不稳定跳跃路径,但成功率低于5%,且需要至少……300秒准备时间!”
300秒!空间站的护盾连180秒都撑不到!
难道这个刚刚起步、连正式名字都还没定下来的松散协议体,就要在一次卑鄙的伏击中,连同它所有成员的代表,一起葬身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深灰色的、流畅的、仿佛能切开光线的阴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战场的最中央,三片巨大裂隙的几何中心点上。
是那艘船。月汐的船。
它出现得如此突然,如此安静,仿佛一直就潜藏在空间的褶皱里,直到此刻才显露真容。船体表面流转的暗金色纹路,此刻亮到了极致,散发出一种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它没有攻击那些扑向空间站和护卫舰的怪物大军。它的船艏,那奇特的晶体装置,对准了三片巨大裂隙中最大、涌出怪物最多的那一片。
然后,它“做”了什么。
没有开火,没有发射任何可见的能量束。但所有在场的传感器,所有生命的感知(如果有的话),都在那一刻捕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间结构被强行“撼动”和“重塑”的恐怖感觉。
只见那道最大的裂隙,扩张的势头猛地一滞!紧接着,裂隙的边缘开始向内……**坍缩**!不是自然的弥合,而是像有一只无形巨手,抓住裂隙的两边,用蛮力将其狠狠**捏合**!
裂隙内部翻滚的异维能量和尚未涌出的怪物,在这股无法抗拒的空间“捏合力”下,被瞬间挤压、碾碎、湮灭!刺目的强光和无声的能量爆发从坍缩点迸发,照亮了整片战场!
与此同时,月汐的飞船动了。它没有像以前那样使用“空间震荡”武器进行范围清理,而是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高速穿梭。它的每一次闪现,都会出现在一处怪物聚集最密集、或对某艘战舰威胁最大的区域。然后,一种无形的、但效果立竿见影的“力场”以飞船为中心扩散开来。力场范围内的所有异维生物,无论形态、大小、强度,都会瞬间失去所有活动能力,像被抽掉了骨头的傀儡,僵硬地漂浮在虚空中,然后其构成物质开始从最基本的层面崩解、消散。
高效,冷酷,精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它不像在战斗,更像在进行一场事先规划好的、大规模的“外科手术式清除”。
仅仅不到三十秒。
最大的裂隙被强行“捏合”消失,其涌出的怪物被清空。另外两道裂隙虽然没有被直接关闭,但扩张速度明显减缓。战场上超过三分之二的异维生物,已经被那种诡异的“力场”化为乌有。剩下的怪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打击震慑,攻势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和迟滞。
压力骤减!空间站的护盾稳定了下来,各文明战舰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月汐的飞船并未停歇。它调转方向,船艏再次对准剩余两道裂隙中的一道,似乎准备重复那恐怖的“空间捏合”。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从第二道裂隙的深处,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怪物都要庞大、凝实的暗影猛地探出!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仿佛由纯粹恶意和混乱规则构成的巨大存在,它没有固定形态,更像是一团活动的、不断吞噬光线的黑暗,中心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扭曲的面孔和挣扎的肢体虚影。它散发出的精神威压,让所有感知到的生命(包括智械的逻辑核心)都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和恐惧。
这似乎才是本次袭击的真正“主脑”或“高等存在”!
“检测到超规格异维实体!能量层级……无法估算!威胁等级:灭绝级!”智械指挥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那黑暗存在似乎对月汐的飞船充满了憎恨和忌惮,它发出一道无声的、却足以撕裂普通生命意识的尖啸,伸出数条由纯粹混乱能量构成的触须,狠狠抽向深灰色飞船!
月汐的飞船似乎早有预料。它没有硬接,船体以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直角转折,惊险地避开了触须的抽击。同时,船艏晶体装置光芒再变,不再试图“捏合”裂隙,而是射出了一道极其凝练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金色符文构成的能量流!
能量流与黑暗存在的触须碰撞。
没有爆炸。
只有无声的、规则的湮灭。
金色符文所过之处,混乱的黑暗触须像遇到了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黑暗存在发出更加愤怒和痛苦的无声咆哮,整个形体都因这一击而剧烈动荡。
月汐的飞船毫不留情,持续发射着金色符文能量流,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切割、分解着那黑暗存在的躯体。同时,它自身也在进行着高速的、难以预测的机动,躲避着黑暗存在疯狂的反击。
这是一场超越常规理解的战斗。双方运用的都不是纯粹的动能或热能武器,而是涉及空间结构、规则层面、甚至可能是维度本质的对抗。战场周围的时空都因它们的交手而微微扭曲,光线被弯折,能量读数一片混乱。
所有幸存的文明代表,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场发生在他们眼前的、神明(或恶魔)般的对决。
战斗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对旁观者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月汐的飞船找到了一个破绽。它几乎贴着黑暗存在的“躯体”掠过,船艏晶体装置的光芒在那一瞬间亮到了极致,一道远比之前粗大、凝练了十倍不止的金色光柱,如同审判之矛,狠狠贯入了黑暗存在的核心!
黑暗存在的无声尖啸达到了顶点,然后……戛然而止。
它庞大的、扭曲的躯体,像被戳破的气泡,剧烈地收缩、内爆,最终化作一团迅速消散的暗影和混乱能量流,彻底消失在了裂隙深处。
随着它的消失,剩余的两道裂隙也仿佛失去了支撑,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收缩,涌出的怪物变得稀稀拉拉,威胁大减。
月汐的飞船悬浮在战场中央,船体表面的暗金色纹路光芒缓缓黯淡。它似乎消耗巨大,船身有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
它没有理会正在清理残敌的各文明战舰,也没有看向空间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两道正在缓慢弥合的裂隙片刻。
然后,如同它来时一样,船体周围的虚空再次平滑地“凹陷”,它驶入其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个被强行扭转了结局的战场,一群惊魂未定的文明代表,以及……
一片死寂的通讯频道。
良久,智械指挥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是那平稳的语调,但内容却足以掀起狂澜:
“基于本次危机中,‘未知强大个体(兽世联邦标识其为月汐)’所展现出的、对‘潮汐-异维’威胁的极端高效对抗能力,及其在危急时刻提供的决定性援助……”
“提议:将‘潮汐观测与响应临时协议体’即刻升级为‘潮汐威胁应对临时协作框架’。并……”
它停顿了一秒,似乎在进行最终的逻辑确认:
“提议:由该个体‘月汐’,或其授权代表,担任框架下的‘联合危机响应总协调官’,负责在未来类似大规模、高威胁‘潮汐-异维’事件中,统一调度和指挥框架内各成员文明的可协调防御力量,以最大化应对效率。”
提议通过加密数据流,同步发送到了所有代表面前。
没有争论,没有质疑。
在刚刚那场神迹(或魔迹)般的展示和拯救面前,任何关于权力、平衡、猜忌的算计,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晶簇代表体:“模式…确认。高效应对单元…优先。”
涟漪之代表:“波动…认同。生存…优先。”
光语者代表:“光照…共识。力量与责任的…对称。”
兽世联邦的代表,灵叶,看着光幕上那条提议,心中五味杂陈。
月汐……
她拯救了所有人,包括兽世联邦。
她展现出的力量,已经超越了“强大”的范畴,近乎于某种“规则”的化身。
现在,她被推举为一个临时星际协作框架的……总指挥?
这荣耀,这权柄,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巨大,却又如此……令人不安。
因为那力量的源头是谜,她的意志是谜,她的未来……更是深不可测的迷雾。
但此时此刻,面对那缓缓弥合的裂隙和虚空中残留的毁灭气息,面对其他文明代表投来的、复杂难明的“目光”,灵叶知道,兽世联邦没有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代表兽世联邦,投下了赞成票。
“兽世联邦……附议。”
提议,全票通过。
一个诞生于危机和鲜血中的、松散得可怜的临时框架。
一位来自阴影、力量成谜、意图不明的总指挥。
一场席卷宇宙的、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潮汐”。
未来,将走向何方?
无人知晓。
只知道,那把名为“月汐”的利刃,已经从阴影中完全显露。
并且,被放到了,一个足以搅动星海风云的……
权柄之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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