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胜和苏星婉对视一眼，知道阻拦无用。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苏御来到了临时布置的、庄严肃穆的灵堂。
灵堂中央，水晶棺椁安静地放置着。苏祈躺在其中，穿着一身素雅衣裙，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经过整理，她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容颜，只是那玉石般的肌肤和毫无生机的气息，无情地宣告着事实。
看到水晶棺椁的瞬间，苏御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他推开搀扶的人，一步步，踉跄着走到棺椁前，手掌颤抖地按在冰冷的水晶盖上，隔着透明的阻隔，描绘着苏祈脸庞的轮廓。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无声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水晶棺盖上。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到极致的悲恸，让整个灵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他一遍遍地低语，额头抵在水晶棺上，仿佛想用这种方式离她更近一些。
江胜和苏星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打扰。他们知道，这种痛苦，需要他自己去承受，去宣泄。
三日后，在苏御的坚持下，尽管伤势未愈，苏祈的下葬仪式还是举行了。没有盛大的排场，只有最亲近的几人参与。
地点选在古都内城，一棵巨大的、据说有数千年树龄的古银杏树下。这是苏星婉提议的，她说苏祈生前似乎很喜欢这棵树飘落金叶的样子。
天空有些阴郁，微风拂过，银杏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逝者哀悼。
苏祈的水晶棺被缓缓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中。她依旧穿着那身衣裙，怀中抱着她那幅已然合拢的“山河图”卷轴，仿佛只是带着她最心爱的东西，去往一个漫长的旅途。
苏御穿着一身素服，脸色苍白，在苏星婉的搀扶下，站在墓穴前。他手中捧着一捧新鲜的黄土，眼神空洞地望着棺椁中那张永眠的脸。
“苏祈……”他低声呼唤，声音依旧沙哑，“你自由了……再也不用隐藏，再也不用背负任何东西了……” 他的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对不起……这辈子，是我欠你的……若有来生……”
后面的话，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他将手中的黄土，轻轻洒落在水晶棺上。
江胜上前一步，沉声道：“苏祈小姐，安心去吧。”
苏星婉也红着眼圈，轻声道：“苏祈，一路走好。我们会记得你，永远。”
黄土渐渐掩埋了水晶棺，最终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茔。一块简单的青石碑立在前方，上面只刻着几个字：
挚友 苏祈 安息
没有华丽的墓志铭，但这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了在场所有人最沉重的哀思。
葬礼结束后，众人默默离去，只留下苏御一人，依旧呆呆地站在银杏树下，望着那座新坟，久久不愿离开。他的身影在巨大的树冠下，显得格外孤独、萧索。
江胜回头看了他一眼，对苏星婉低声道：“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有些伤痛，只能自己熬过去。”
苏星婉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担忧。
众人离去后，偌大的古银杏树下，只剩下苏御一人，以及那座新垒的坟茔。风声穿过叶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凄凉。
苏御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坟前。他强忍了许久的泪水，此刻如同彻底失控的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无声的流淌，而是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和低吼。
“苏祈！苏祈！！”他双手死死抠进身前的泥土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不止。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离地下长眠的她更近一些。
积压了数日的悲痛、绝望、自责、以及那深藏心底、再也无法传达的爱意，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般彻底爆发出来。
“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感觉到了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墓碑，声音嘶哑地咆哮着，像是在质问苍天，又像是在痛斥自己的懦弱，“从你第一次帮我冲脉时，指尖那异于男子的纤细……从你偶尔流露出的、不属于少年郎的羞涩……从你身上那总是若有若无的、清浅的香气……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不是没有察觉！”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去深想！不敢去确认！”他用力捶打着地面，泥土飞溅，“我算什么？一个靠着你的施舍才能站起来的废物！一个苏家最底层的杂役！我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去窥探你的秘密？有什么资格去产生……产生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他哽咽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显得狼狈不堪。
“我只能骗自己……骗自己你只是体质特殊，容貌秀美。我只能把那份……那份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情愫，死死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用兄弟的身份待在你身边，以为这样就能永远守护你……”
“我以为等我变得足够强，强到能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或许……或许……”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自嘲，“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就是个懦夫！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仿佛这样能减轻心脏被撕裂的痛楚，“我拥有了你给予的力量，却连保护你都做不到！我察觉了你的秘密，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苏祈……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一切……”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和“我是废物”，声音渐渐从嘶吼变成了绝望的喃喃自语。
巨大的悲痛和深深的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就这样跪在坟前，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星子点缀在银杏树的枝桠间。
泪水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胸腔里那片冰冷的空洞。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轻轻落在了他的肩头和那座新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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