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书房。
夏清月将一份刚刚拟定好的，关于雪盐销售的详细计划书，恭敬地放在了李道安的面前。
李道安把自己埋在太师椅里，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像一具被风干了的腊肉。
“大人，”夏清月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决断力，“您之前说，这些盐，让我们看着办。月儿以为，您是在考验我们。”
李道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不，我不是！
我只是单纯地想摆烂！
夏清月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如此神物，若是倒回海中，岂不是暴殄天物，辜负了上天的恩赐？所以月儿斗胆，为您拟定了一份销售方略。”
她指着计划书上的价格一栏：“苏州府官盐市价，一向在三十文一斤左右。我等雪盐品质远超官盐，月儿以为，定价五十文一斤，亦不为过。如此，我们便能迅速回笼资金，为大人接下来的大计，提供充足的钱粮！”
听到“钱”这个字，李道安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对啊！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我他妈为什么要倒掉？我可以直接卖啊！
我不仅要卖，我还要血亏着卖！
盐场毁不掉，我就用倾销的方式扰乱市场！
只要我把价格定得足够低，低到人神共愤，亏空掉这几十万两的赃款，再背上一个“恶意竞争、破坏经济”的罪名，那我不就又离我的断头台，近了一大步吗！
“不行！”
李道安猛地一拍桌子，将夏清月那份写得密密麻麻的计划书，一把抓了过来，看都没看，直接撕了个粉碎！
夏清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他。
“妇人之见！鼠目寸光！”李道安指着夏清月的鼻子，痛心疾首地骂道，“五十文？你这是想赚钱，还是想抢钱？”
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上露出了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痛心表情。
“月儿啊，你要记住，咱们做生意，格局要大！”李道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信了的，运筹帷幕的深沉。
“这雪盐，它不是商品，它是武器！是用来撬动整个江南旧势力的武器！”
他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所以，价格，必须定得最低！”
夏清月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李道安看着她那副“我好像又要悟了”的表情，心中狂喜，嘴上却继续加码。
“传我的令！明日起，在巡抚衙门门口，公开售盐！”
“价格嘛……”他故意顿了顿，用一种石破天惊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文钱，一斤！”
“什么？！”
饶是夏清月已经对李道安的神鬼莫测有了心理准备，在听到这个价格时，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一张俏脸瞬间煞白！
“大人！您疯了吗！一文钱一斤？这……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我们的人工、运输、包装，哪一样不要成本？如此一来，我们卖得越多，亏得就越多啊！”
“亏？”李道安嗤笑一声，他走到夏清月面前，用一种“你还是太年轻”的眼神看着她。
“我们亏了，那严家呢？那些把持盐价，吸食民脂民膏的旧盐商呢？”
夏清月猛地一怔。
李道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的味道：“他们会比我们亏得更惨！他们的盐，一斤都卖不出去！会被活活耗死！”
“这叫伤敌一千，自损……呃，自损八百！”
李道安差点说漏嘴，他要的是自损一万。
夏清月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她懂了！
她终于又懂了！
大人他……他根本不是在做生意！
他要用这种自杀式的倾销，彻底摧毁严家和旧盐商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
他卖的不是盐，是刀子！是一把足以捅穿整个江南士族心脏的刀子！
同时，一文钱一斤的价格，能让全城百姓都吃上这神仙般的雪盐。
这哪里是亏本？这分明是在收买全城的人心啊！
一旦民心在我，严家还拿什么跟我们斗？
杀人！还要诛心！
这是何等狠辣，何等高明的阳谋！
“大人……月儿……月儿明白了！”夏清月看着李道安，那双杏眼里，只剩下无尽的崇拜和敬畏。
李道安心中暗爽，脸上却挥了挥手，摆出一副“这都是小场面”的淡定表情。
“去办吧。”
第二天一大早，苏州巡抚衙门的门口，被彻底改造了。
数十张长桌一字排开，桌后是堆积如山的，用麻布口袋装好的雪盐。
一张巨大的告示牌，被高高挂起，上面用加粗的墨迹，写着几行惊心动魄的大字：
“巡抚大人体恤民情，神赐雪盐下凡尘！为使人人得享天恩，今日特供，分文不取，只收一文辛苦钱！”
这告示一挂出来，瞬间就引爆了整个苏州城！
“一文钱一斤？真的假的？怕不是骗人的吧？”
“走走走！去看看！万一是真的呢？那可就占大便宜了！”
起初，百姓们还抱着怀疑的态度，只是三三两两地围在远处观望。
一个胆大的汉子，抱着“被骗也就一文钱”的心态，挤上前去，扔下一枚铜板，真的领到了一斤沉甸甸的雪盐。
他将信将疑地捻起一撮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的天！这盐……这盐也太好吃了！”他扯着嗓子，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乡亲们！是真的！真的是神仙盐啊！”
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抢啊！”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整个苏州城的百姓，都疯了！
他们拖家带口，拿着盆，提着桶，扛着麻袋，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巡抚衙门！
那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又从街尾绕了几圈，一眼望不到头！
场面一度失控！
赵铁柱不得不带着所有护卫，拔出钢刀，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才勉强没发生踩踏事件。
而与此同时，城内各大盐铺，却是门可罗雀，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城东最大的“德记盐铺”内。
老板孙德发看着街上那条涌向巡抚衙门的人龙，再看看自己店里堆积如山，无人问津的官盐，气得浑身发抖。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啊！”
他猛地一拍柜台，指着门口那条人龙，对伙计怒吼：“他那盐，就算再好，能比咱们的官盐好到哪里去？他一文钱一斤，他这是要饭！他不是在卖盐，他是在要饭啊！”
旁边一个伙计哭丧着脸：“掌柜的，可……可现在全城的人，都去给他‘要饭’了啊！”
“噗——”
孙德发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当场就喷了出来。
他指着巡抚衙门的方向，嘴唇哆嗦着，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
夜幕降临，这场史无前例的“抢盐”大战，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巡抚衙门的后院里，李道安正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地等着夏清月来汇报今天的“亏损”情况。
亏了多少？
十万两？还是二十万两？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一阵沉重的，仿佛是千军万马在移动的脚步声，从院外传了进来。
李道安好奇地睁开眼。
只见，赵铁柱和几十名护卫，一个个累得像狗一样，正嘿咻嘿咻地，抬着一口口巨大的，几乎要被撑爆的钱箱，走了进来。
那钱箱，不是装银子的。
里面装的，全都是叮当作响，油光锃亮的铜钱！
“哐当！”
“哐当！”
一口，两口，三口……
整整二十口大箱子，在李道安的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夏清月手里拿着一本厚得吓人的账册，走到李道安面前，她的脸上，因为极度的兴奋和疲惫，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大……大人。”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今日……今日雪盐共计售出……八……八百万斤！”
“收入……收入铜钱，共计……”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朝圣的语气，报出了那个让李道安灵魂出窍的数字。
“八百万文！”
李道安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座由铜钱堆起来的山，又看了看夏清月那张写满了“大人我们又成功了”的狂热脸庞。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指着那个一脸兴奋，还等着他夸奖的罪魁祸首。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
我他妈的……
又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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