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
马湘云刚踏入房间，待张之程反手将房门仔细关严后，她便立刻扯下了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神色凝重的脸。
她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肯定：
“她是马馥雅。”
张之程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疑惑：
“马馥雅？她不是楚国的……怎么如今又成了蜀国送去和亲的公主？”
这身份的转换让他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马湘云摇了摇头，不想浪费时间与张之程解释这其中的曲折。
她的注意力全在迫在眉睫的危机上：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她方才那般搭讪，绝非偶然，定是已经起了疑心！”
马馥雅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睛里透出的探究，让她觉得自己的逃跑计划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张之程略一思索，便知她所言非虚。
他点头应道：
“只是此时天色已晚，贸然夜行反而引人注目。
我们先行用过晚膳，稍作休整，待天色微明便立刻出发，如何？”
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马湘云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手掌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抚了上去，声音也放得异常温和，
“你……方才说身子不适，可是真的？
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吧？这几日你食欲不振，又舟车劳顿……”
马湘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丢给他一个无奈的白眼，嗔道：
“说什么胡话，那不过是为了脱身随口编的借口罢了，我哪里来的身孕？”
张之程被她拍开手，也不恼，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眉眼和近来确实清减了些的胃口，低声嘟囔道：
“怎就是胡话了……万一……万一真是有了呢？
总要多加小心才是……”
那语气里，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与固执。
次日清晨
在驿站简单用了些饭食后，马湘云与张之程便不再停留，驾着那辆简朴的马车，重新汇入通往北汉腹地的官道。
道路愈发崎岖，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颠簸的声响。
马车内，马湘云随着车厢的晃动轻轻摇曳，思绪却并未停歇。
忽地，她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身子微微一直，隔着车帘对前方驾车的张之程道：
“我们走得匆忙，并未在驿站留下任何记号或约定。
若是绿翘出宫，依约今晚赶到驿站，却恰好与马馥雅的车队撞上，那可就糟了！”
她越想越觉不安。
绿翘那丫头马馥雅是认识的，若被马馥雅押下盘问，只怕三言两语便会露出破绽。
张之程闻言，手中缰绳微微一紧，控制着马匹放缓了速度。
他心中本就对马馥雅身份之事存着疑团，此刻见马湘云因她如此紧张，便索性将马车缓缓停靠在路旁一株枯寂的老树下。
他回过头，目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带着探究与不解，沉声问道：
“湘云，我心中一直疑惑。
那马馥雅，据我所知，应是楚国前朝的公主，与你……本是同源。
为何她会摇身一变，成了蜀国送去和亲的公主？此其一。
其二，马馥雅‘心善仁厚’的名声，便是远在北汉宫廷亦有所闻。
为何你……似乎对她颇为忌惮，似乎，还有畏惧……？”
他斟酌着用词，但“畏惧”二字还是让马湘云心头一噎。
她猛地掀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张带着薄怒和无奈的脸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她马馥雅是楚国的公主，可我也是当今楚国的公主……
这前朝与当今，本就是势同水火！
心善？
那名声不过是她笼络人心、保全自身的工具罢了。
你几时见过兔子能在虎狼环伺的深宫里活下来，还能博得满堂喝彩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转为冷峭：
“我与她，注定不可能和谐共处。
如今她代表蜀国前往北汉，而我却要从北汉逃离。
此时不躲着她，难道还要亲亲热热地与她挽着手，一同回去面对刘连城，上演一出‘姐妹情深’，让她看着我如何从太子妃的位置上狼狈滚蛋吗？”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箭，又快又利，将两人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立场与矛盾剖析得淋漓尽致。
张之程被她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并非不懂这些权谋算计，只是自幼接受的忠君护主教育，让他习惯性地更看重表面的身份与秩序，一时未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他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复杂的信息，才又提议道：
“既如此，绿翘姑娘的安危便不能不顾了。
她若顺利，约莫今晚便能赶到驿站。
不如……我们调头回去，在驿站附近寻个隐蔽处等她？”
“回去？”
马湘云断然摇头，幕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
“那马馥雅心思何等缜密，从她主动搭讪就疑心已起。
我们此刻再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告诉她我们心里有鬼。
只怕还没等到绿翘，就先被她扣下了！”
眼下最要紧的绝非回去，而是尽快远离这个已知的危险源。
至于可能会暴露的绿翘……
马湘云心念电转，迅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看向张之程，语气决绝：
“这样，你轻功好，脚程快，留在此处接应绿翘。
我独自驾马先行一步，我们在前方……”
她快速估算了一下距离，“在前方五十里外的清河镇汇合。”
说着，她竟真的要动手去解缰绳，准备独自驾马离去。
“不可！”
张之程脸色骤变，一把按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绝对不行！你一个女子独自驾马上路，万一遇到流民、匪寇，或是北汉巡查的边军，后果不堪设想！
我绝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着和深切的忧虑，马湘云紧绷的心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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