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属于林烬的冰冷重量,仿佛一根刺,扎进了林渊的掌心,也扎进了他空洞的胸膛。
他缓缓跪倒在这片被血雨浸透的山坡上,身侧,是扭曲变形的锈伞残骸,几根断裂的伞骨仍在泥土中微微震颤,似不甘就此沉寂。
就在这死一般的静默中,他怀里昏迷的夜凝霜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破碎而执着:“灯……要点起来……”
林渊猛然抬头。
刹那间,他瞳孔骤缩。
只见眼前那座由无数孩童尸骸堆积而成的血肉小丘之上,昨夜被血雨浇灌得漆黑黏腻的泥土里,竟有点点幽银色的光华破土而出。
它们初时微弱,如同夏夜的萤火,随即,一粒,十粒,百粒……成千上万的光点挣脱了尸骸与泥土的束缚,缓缓升腾而起,将这片绝望的荒村映照得如同鬼域星河。
“那是……”躲在他身后的阿织发出一声夹杂着恐惧与狂喜的颤音,她伸出依旧在发抖的手,指向那漫天飞舞的银光,“那是……被抽干了精血的孩子们……他们的魂魄!林渊,他们在回应你!”
林渊缓缓闭上双眼。
缠绕在他手腕上的万拒之环在此刻变得滚烫,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三千个本该消散于天地间的冤魂并未真正离去。
它们化作了最纯粹的执念,蛰伏在他血脉的最深处,只等待一声来自同类的召唤。
一阵枯枝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传来,孤食婆拄着一根不知是什么兽骨磨成的拐杖,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她干枯的手掌摊开,将一块同样由兽骨削成的牌子,轻轻放入了林渊摊开的掌心。
骨牌上用最古老的刀法刻着几个字——丙辰·三月初七。
“你弟弟的名字,不该就这么埋在土里。”孤食婆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重。
她从怀里摸出一盏小小的、盛着浑浊油脂的油灯,小心翼翼地放在那堆锈伞残骸的伞柄顶端,用火石点燃。
“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活着的时候没有光,死了,也得自己给自己点上一盏灯。”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豆大的橘色油焰猛地一窜,竟在刹那间转为与空中光点别无二致的幽银色。
锈伞的残骸发出一阵剧烈的嗡鸣,与万千魂灵产生了共振。
一道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执念,顺着这共鸣,传入林渊的脑海。
是林烬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即便化为魂魄也未曾磨灭的期盼:“哥……我还能……再陪你走一段路吗?”
泪水决堤而出,顺着林渊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紧握着玉佩的手背上。
他没有出声,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用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鲜血喷涌而出,他没有理会剧痛,而是将流淌的鲜血精准地洒向锈伞的伞尖。
以自身命格为引,以三千冤魂为柴,他彻底激活了万拒之环中那枚沉寂的残印!
轰——
银焰自伞柄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一盏形如倒悬铜铃的灯。
第一盏“坟灯”,升起来了。
它静静悬浮于荒村上空,光芒虽不炽烈,却有一种穿透黑夜与绝望的冰冷力量。
这只是一个开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三百里外的铁脊岭矿场,那些被当做消耗品死去的矿奴尸坑中;千里之外的西漠盐井,被烈日与血鞭榨干的苦囚埋骨地;遥远的边关哨所,那些在血雨中无声无息倒下的年轻戍卒身旁……凡是曾被那场诡异血雨浸染过的地方,皆有同样的银色火焰破土而出,燃起一盏又一盏孤寂而倔强的坟灯。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名本该死去的孩童缓缓睁开了眼。
他们的身躯或许残破,但眼中却流转着属于归墟的幽光。
青鳞族的少年从焦土中捧起一朵冰焰凝结成的花,沉默地将其插入身前的土地。
被称为哑拳师的壮硕孩子静立于灯影之下,那双曾被废掉的拳头,正一寸寸缓缓握紧。
他们不再奔逃,不再哭泣,他们只是在等,等待一个共同的命令。
林渊将虚弱的夜凝霜轻轻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仰头望向星穹之上那道若隐若现的裂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荒村:“你们高高在上,要清除世间异类?可现在,就连死人,都不愿意再闭上眼睛了。”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村外阴影中扑出,正是清道夫的残部!
他们显然没想到林渊能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此刻的目标明确而狠辣——直扑那作为阵眼的、由锈伞点燃的第一盏坟灯。
“一群死人点的灯,也妄想照亮活路?给我灭了它!”领队的清道夫脸上带着狰狞的狂笑,手中长刀卷起腥风,当头劈下。
他快,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直蜷缩在林渊身后的阿织,突然张开了嘴。
她那被治愈的喉咙里发出的并非歌声,而是一声凄厉的、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喊。
她复述的,是林烬临死前,对林渊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哥,这一次,换我信你!”
声波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震荡了虚空。
刹那间,散布于荒村周围的七十二盏坟灯齐齐一震,光芒大盛!
林渊手腕上的万拒之环仿佛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自行爆发出一圈无形的归墟涟漪,瞬间扫过整个战场。
那几个冲锋在前的清道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他们额心那代表着身份与力量的血色纹路竟猛地爆裂开来,紧接着,七窍之中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簌簌落下的黑色灰烬。
那是被植入他们体内,用以保证绝对忠诚与力量的“顺命晶核”,在归墟之力的冲击下,从服从变为了反噬,将他们的生命力连同骨肉一并燃尽。
随着最后一个清道夫化为黑灰消散,天地间最后一盏坟灯也悠悠升起。
就在此刻,林渊怀中的夜凝霜忽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归息之心仍旧沉寂,意识也未完全清醒,但嘴唇却翕动着,吐出了一句完整而清晰的预言:
“北境……通天碑下……有人……在替你娘喊冤。”
林渊全身剧震,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猛地低头,看向掌心那半块沾染着他鲜血的玉佩。
原本只刻着“林烬”二字的玉佩表面,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了一行用神魂才能勉强看清的极细符文小字:
“壬午·零九,囚于观命阶。”
母亲……
林渊猛地站起身,他小心翼翼地将夜凝霜交给孤食婆,然后将那把只剩下骨架的锈伞连同那盏银焰坟灯一同绑缚在自己肩头。
那盏灯,既是弟弟的魂,也是他的眼。
他环顾四周,看着阿织,看着孤食婆,看着那些从废墟中走出的、眼中燃着复仇之火的幸存者,声音沙哑却坚定。
“坟已经醒了,接下来,该我们去敲门了。”
话音落下,他迈开了脚步,走向通往北方的无尽长夜。
而在遥远的北方山脉尽头,一座被风沙掩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破石碑,悄无声息地在深夜里震落了表面的沙尘,露出了一角。
自那漆黑的碑底,正有鲜血般的黏稠液体缓缓渗出,无声地,向着人间流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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