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赵丛屡闻流言,谓卫霍二府势盛、舅甥并为大司马,恐蹈吕氏之辙。
霍去病往探卫青,对流言浑不在意,议事多涉军旅;唯因苏玉不日认亲、相见难频,常寻机独处。
苏礼独知乃李敢构陷搅局,令赵隶暂缓购私宅。
李姬无忧苏玉册正妻
——嬗儿二岁为长子,位次仅次于嫡子。
苏玉与去病情笃却惴惴,知战乱存、无战倾覆;
去病见她痴望,问则答“心有灵犀耳”,许诺身份定纳其为正妻。
苏玉盼改史书为他唯一正妻却难移;
念卫霍结局、巫蛊之祸株连,常垂泪忧自身及兄长安危。
这日。
霍去病令苏礼去接霍光入府,自往寻苏玉暂叙。
苏礼至郎舍外,见霍光怀抱陶罐,侍于门外。
“霍公子欲徙居?行囊竟比我案头简牍还多。”
霍光闻言,将行囊往身后略,笑道:
“苏兄莫戏言。不过几卷残简,外加陛下所赐松烟墨——恐置尚书台有失,欲带回府中收贮。”
苏礼拿过行囊,掂了掂:
“倒有几分沉。我还道你藏了什么私物,原是笔墨。走吧!明日府中有喜,正好赶上沾沾喜气。”
霍光眼睛亮了亮:
“是何喜事?”
他笑道:
“乃我私事舍妹苏玉,明日将认于长史为义父。她随我奔波多年,今得正经名分,往后也算有靠。”
霍光忙整衣拱手,肃容道:
“此乃大幸!当贺苏兄——苏妹入于府,在长安便有根基了。”
苏礼拎起霍光行囊,转身道:
“顺路往马厩一行。赵厩长嘱我路过唤他。今日他轮休,正好同归府中歇憩。”
霍光望向马厩方向,重重点头,随后跟上。
二人至马厩外,见赵隶蹲于马槽边,以布擦拭马蹄铁,指缝沾着干草。
见二人来,他直起身,拍去手上尘屑,朗声道:
“可算至矣?稍候,我收妥器具便走!”
他扬声唤来近旁的金日磾,嘱其收存马刷等物,而后三人并肩而行。
未及宫门,一小黄门疾步而来,躬身传旨:
“陛下召苏长史即刻觐见。”
苏礼眉峰微蹙,心下暗忖陛下怎知今日自己进宫,转头嘱二人:
“你等在此候我片刻。”
言罢,便随黄门郎疾趋入宫。
陛下斜倚锦榻轻揉眉心,中常侍见苏礼入殿,悄然后退三步。
“你舍妹认亲文书,于长史已递至宗正府,朕已阅过,念你辅去病有功,特赐蜀锦三匹,全你兄妹心意。”
苏礼膝行半步,拱手道:
“臣兄妹蒙陛下隆恩,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不负陛下庇佑。”
陛下这才抬眼,试探道:
“近日中台递来风闻,言‘舅甥共掌兵符,恐蹈吕氏之辙’
——此等妄言,朕不信。然流言积多,你为霍府长史,可有良策为去病解此困局?”
中常侍以袖掩口轻咳,垂首低声:
“启禀陛下,此等事,若由外臣置喙,反坐实流言;唯其自处,方能堵悠悠众口。”
“此言亦有道理。苏礼,你意下如何?”
陛下颔首,目光转向苏礼。
苏礼垂眼应道:
“回陛下,中常侍所言极是。风闻空辩徒增疑,唯釜底抽薪可解。流言起于逾矩者,需令其知臣道有界、君威难犯;然处置需有度
——过轻则无威,过重恐伤陛下惜才之德。此中分寸,臣愚钝,敢请圣示。”
中常侍忽从旁侧端着陶碗趋步上前,陛下瞥了眼碗,忽沉脸:
“御厨刀功需练,整骨不劈,熬不透,劈碎了骨头,碎渣混进汤里,既硌牙,又毁了整锅汤
——传出去‘御膳不洁’,反让外臣笑朕驭下无方。”
中常侍惶恐谢罪:
“臣失察,这便去斥骂御厨。”
陛下摆了摆手,目光扫过苏礼
“不必。汤味醇否,在执刃劈骨之人,非熬汤之厨。”
苏礼躬身闭目,瞬间明了话中之意,道:
“陛下,御厨熬汤不易,臣定当令‘骨整汤清’
——止风闻而不扰朝堂,绝不给陛下添半分烦忧。”
陛下扫了他一眼,眸色微沉:
“去病性烈,你随他久,当知如何束其锋。闻他近日与李敢争执,李敢失父之心可谅,然去病需知‘稳’字重过锋芒
——一步踏错,不仅自毁,更累旁人。”
苏礼应道:
“陛下教诲,臣刻心铭记臣当劝诫府中上下,更会规谏将军谨言慎行,不越雷池。”
陛下挥袖:
“明日你妹认亲,此乃嘉事——家事安,则外间蜚语无立足之地。”
稍顿,目不视苏礼:
“你从去病久,知其性。少年有锋锐固佳,然执一物不释,既挫己锋,亦易招人疑。岁月悠长,你妹认亲后可安身长安。你素有筹谋,当为宗族、朝堂计
——你知敛去病之锋,亦当知自身进退之度,勿令朕左右为难。”
苏礼领命退殿,及出宫门,见二人仍立在廊下候着
——赵隶焦躁,趋步凑上:
“陛下召见,可有要紧事?”
他眸色骤沉,低喝闭口!
赵隶一噎,不再言。
霍光见其面色阴沉,亦步亦趋跟上:
“苏兄,昨日陛下见我录尚书文,闲语道‘你兄长去病,骑射冠绝长安,待春开上林苑校猎,可随来助兴’,还嘱我‘好生习礼,莫给兄长添乱’。陛下刚是否是提及此事?”
苏礼脚步一顿,侧身看他:
“陛下除此,还言他事否?”
霍光摇头,只道:
“只说让我‘多效彷兄长,遇事沉稳些’。”
苏礼皱眉,道:
“陛下未有提及你,你安心。”
三人不语,并肩疾趋霍府。
苏礼令伍缮安置霍光后返吏舍,甫入便扶案按额,头胀欲裂
——今被陛下推至人前,方觉进退皆困。
陛下之意昭然:
蜚语冲卫霍而来,需自断内事。赐蜀锦是赏玉儿认亲体面,召入禁中实是逼他定策,那句‘家事安,则蜚语无立足之地’,明为道贺,实是警示:
处置失当,玉儿认亲文书便可能被宗正府留中,苏家体面全系他一念。一步踏错,玉儿亲事难成;
卫大将军仁厚,若处置乖张,必责去病‘越俎代庖’,他这谋主亦难脱罪。陛下言‘执一物而不释’,‘物’便是他自身
——嫌他与去病绑缚过紧、去病锋芒过露,“卫霍颜面终出朕手”更击散他的侥幸:去病功名、苏家安稳,皆系陛下一念。
耳畔霍光所言“上林苑春猎”,他方通透:
陛下以他为试金石,春猎乃是留“狩猎误伤”退路。
苏礼饮汤后心神清明,决计此次与去病同进退,日后则离他远些,保其锋芒、全苏家、安君心
——他终究是陛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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