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书房。
窗外的雪停了,檐下冰棱折射着午后的微光。书房内炭火正旺,驱散了边塞的寒意,却驱不散夏幼薇眉间的凝重。
议事厅的首次军政会议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此刻,她面前堆叠着赵振武呈上的边防图册、粮草账簿、税赋记录,以及各官员或谨慎或敷衍的述职文书。空气里弥漫着墨汁与陈旧纸张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边城官场特有的陈腐与算计。
“兵力账面两万一千,实点一万八千有余,空额近三千。”夏幼薇指尖敲着一份军籍册,声音听不出喜怒,“军械甲胄,三成以上陈旧破损,弓弩箭矢储备仅够三月之用。粮草……账面存粮五万石,可赵将军私下言,仓中实际不足三万,且陈米居多。”
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提笔在另一份文书上批注的轩辕奕:“你怎么看?”
轩辕奕放下笔,将手边一张摊开的、墨迹犹新的舆图轻轻推到她面前。
那并非普通疆域图,而是一幅以简洁线条勾勒的人际与势力网络图。中心是“镇北侯府”,向外辐射出数条支线:赵振武、曹猛旧部、吕家、陈家、何通判、乃至城中几个较大的商行、镖局、甚至帮派,皆有名录标注。有些名字旁有朱笔小楷批注,字迹清峻,一针见血。
“赵振武,可信,但困于旧制,且与曹猛明争暗斗多年,麾下亦有派系,并非铁板一块。”轩辕奕声音平缓,如溪流漱石,“曹猛虽已被囚,其经营多年的关系网未散。其麾下三名千总,两人是其姻亲,一人曾是其家将,虽表面服从赵将军接管,但需防其暗中串联生事。”
他的指尖移向“吕家”:“吕方,温寿第一粮商,兼营盐铁,与曹猛往来甚密。其长子吕文柏今日称病未至,是观望,亦是怠慢。此人贪利,与青州‘兴泰行’背后似有勾连。”又点向“陈家”:“陈贺,皮革、药材商起家,近年涉足边市。与吕家素有竞争,今日亲至,姿态放得低,或是想借势压吕家一头。此人圆滑,可利用,但不可尽信。”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何通判”及几个文官名字上:“何文远,老官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吕家走得近。其下几名属官,有出身京城‘清流’一脉者,表面文章做得漂亮,实则……”他顿了顿,灰褐色的眼眸看向夏幼薇,“与工部一位郎中兴往来甚密。这位郎中兴,是去年扳倒九千岁党羽后,迅速擢升的‘新贵’之一,风评极佳,但据暗卫所查,其家族在江南的生意扩张极快,资金流向可疑。”
夏幼薇细细看着那幅图,心中震动。她忙于明面立威、整肃军纪、安抚民心,而轩辕奕已在无声无息间,将温寿城这潭水下的暗礁漩涡摸得如此清晰。这份洞察与梳理,绝非一日之功,必是他抵达前后便已着手布置。
“你何时开始查这些的?”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轩辕奕淡然道:“你一路行来,明刀明枪处置流民匪患、斩杀曹猛心腹,是为立威,必要且有效。但温寿积弊,绝非几颗人头可除。威立之后,便是理政。理政之要,在于知人、明势。你忙着前者,我总得替你理清后者。”
他执起茶壶,为她续上半盏已微凉的参茶,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握笔的虎口,那里有一层薄茧,是常年握刀持枪留下的印记。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夫妻一体,何分你我。”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专注,“只是幼薇,往后行事,谋定而后动。温寿非青州,此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或动全身。我知你艺高胆大,但……莫要事事冲在最前。”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会担心。”
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情话都更直抵心底。夏幼薇反手握了握他的手,用力点头:“我明白。有你在,我安心许多。”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两人相视一笑,许多话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侯爷,有密报。”是亲卫队长低沉的声音。
“进。”
亲卫队长入内,呈上一枚蜡丸,又迅速退下。
夏幼薇捏碎蜡丸,展开内里纸条,只看一眼,神色便冷了下来。她将纸条递给轩辕奕。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语:“‘兴泰行’残余私贩,借道温寿边市,货物疑似军械,接手方疑与曹猛旧部有关。三日后,黑石滩。”
“果然按捺不住了。”轩辕奕将纸条置于烛火上点燃,看它化为灰烬,“我们动了曹猛,断了某些人的财路,他们便想趁我们立足未稳,再开新路,甚至……试探我们的底线。”
“正好。”夏幼薇眼中锐光一闪,“正愁没有足够分量的祭旗之物。传令:明日辰时,校场点兵,本侯要亲自检阅温寿边军。另,暗中调赫连绝来见我。”
半个时辰后,赫连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
他已换下白日那身惹眼的墨色劲装,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短打,异色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草原夜晚盯住猎物的狼。
“元帅。”他单膝点地,姿态是军中不见的绝对恭顺。
“绝,有件事需你去做。”夏幼薇将黑石滩之事简要说了一遍,“我要知道,接货的是谁,货物究竟是什么,他们有多少人,走哪条路线,在温寿城内有何接应。”
赫连绝听完,并未立刻应命,而是沉吟片刻,道:“元帅,草原上追踪离群的狼,不仅要看脚印,还要闻气味,听风声,观草动。贪官蠹虫亦如狼,既有固定巢穴,必有惯常路径与联络方式。请准我夜间独自出城,先探黑石滩周边地势,再循迹反查。”
夏幼薇与轩辕奕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赞许。“准。需要何人配合,何种装备,尽管提。”
“无需旁人,人多易暴露。”赫连绝摇头,“只需一匹好马,一套夜行衣,以及……”他看向夏幼薇,“一件旧物,沾染气息即可。若遇城中犬类,或可混淆。”
夏幼薇微怔,随即从腰间解下一块常用帕子递过去。赫连绝双手接过,小心纳入怀中,异色眼眸中似有光亮一闪,耳尖微不可察地泛红。
“绝定不负元帅所托。”他沉声应道,起身欲走。
“绝,”夏幼薇叫住他,语气郑重,“此行只为探查,切勿打草惊蛇,更不必冒险。平安回来最紧要。”
赫连绝脚步一顿,回头看她,那总是带着野性与凌厉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柔软的神色。“元帅无恙,便是绝最大心愿。”言罢,身影一闪,已融入门外夜色。
书房重归安静。夏幼薇靠回椅背,轻轻吁了口气。
轩辕奕将温凉的参茶再次推到她手边:“先歇息吧。明日校场点兵,还需精神。赫连绝机警悍勇,自有分寸。”
夏幼薇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她看向窗外沉沉夜色,温寿城的轮廓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山雨欲来,而她的刀,已悄然出鞘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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