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空像是被泼了浓墨,沉沉地压下来。远处的天际线偶尔被无声的闪电撕裂,短暂地照亮翻滚的乌云,预示着一场夏季常见的雷暴雨即将来临。
陆辰逸的书房里,灯光温暖。午后睡醒的林芷糖正在完成最后一道数学题,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陆辰逸坐在她对面,翻着一本讲述古代航海的绘本,目光却时不时掠过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
“咔嚓——轰隆!”
第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声音巨大,仿佛就在屋顶上方爆开。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玻璃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啊!”
林芷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她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下意识地就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
雷声如同被激怒的巨兽,一声接一声,滚滚而来,时而沉闷,时而尖锐,伴随着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的惨白闪电。
“辰逸哥哥……我怕……”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小小的身子在雷声间隙里瑟瑟发抖。她最害怕的就是打雷,每次雷雨夜,都必须躲在妈妈怀里才能安心。
陆辰逸几乎是立刻放下了书。他看着对面那个被吓得像只惊弓之鸟的小人儿,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他没有说话,而是迅速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像大人那样直接抱住她安慰,而是先做了一件事——他走到窗边,动作利落地将厚重的窗帘“唰”地一声拉严实,隔绝了外面骇人的电闪雷鸣,只留下室内安稳的灯光。然后,他走到门边,将书房的门也轻轻关上,进一步阻隔了部分噪音。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林芷糖身边。他伸出手,没有去拉她捂紧耳朵的手,而是轻轻放在她不断发抖的、单薄的背脊上,一下一下,笨拙却坚定地拍抚着。
“别怕。”他的声音在又一声炸雷的间隙里响起,清冽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只是打雷。”
他的镇定像一块沉稳的磐石,在这风雨飘摇的夜晚,为她提供了一个可以依附的支点。林芷糖感受到背上那稳定而轻柔的拍抚,听着他平静的声音,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捂着耳朵的手依旧不敢松开,每一次雷声滚过,她还是会被吓得一哆嗦。
直到晚上雨越下越大,雷声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窗外是喧嚣的风雨世界,窗内是灯光下两个依偎的小身影。
“辰逸……哥哥……”林芷糖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无助地看着他,“我想回家……找妈妈……”可是她知道,现在跑回家,意味着要穿过没有遮挡的庭院,暴露在可怕的雷声和雨幕下。
陆辰逸看着她恐惧的眼神,沉默了几秒。他知道,让她现在独自回家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安全上。而让她继续留在书房,显然也无法真正安抚她。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形成。
他停止了拍抚,对她说道:“你在这里等一下。”
说完,他快步走出书房,下了楼。陆老爷子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也被这雷声惊动,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楼上。
“爷爷,”陆辰逸走到老爷子面前,语气认真,“糖糖很怕打雷。今晚……让她睡我这里。”
陆老爷子愣了一下,看着孙子虽然平静但眼神不容置疑的样子,随即了然地点点头:“好,我去给林家打个电话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这正是陆辰逸下来的目的。他考虑得很周全,必须让林叔叔和林阿姨知道糖糖在这里,并且是安全的。
得到爷爷的应允,陆辰逸立刻转身上楼。他先回到自己紧邻着书房的卧室,动作迅速地整理了一下床铺,将被子铺好,枕头拍松。然后他才回到书房。
林芷糖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蜷缩在椅子上,小脸埋在臂弯里,只有雷声稍微小一点的时候,才敢偷偷抬起头。
“糖糖,”陆辰逸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今晚睡我这里。”
林芷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身后卧室的方向,眼里有一丝犹豫和依赖。
“我……我不敢一个人……”她小声啜泣。
“我守着你。”陆辰逸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承诺般的重量。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瞬间击溃了林芷糖所有的犹豫。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放进了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陆辰逸牵着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这里的布置和书房一样简洁,色调偏冷,但床铺已经被他整理得柔软舒适。
“睡吧。”他示意她上床。
林芷糖乖乖地脱掉小拖鞋,爬上了那张对于她来说有点过高的大床。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带着辰逸哥哥身上那种干净的、像青草一样的气息。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还带着水汽的大眼睛,不安地看着窗外——尽管窗帘紧闭,但雷声依旧穿透进来。
陆辰逸没有离开。他搬过房间里那张铺着软垫的靠背椅,放在床边,然后坐了上去。他没有看她,而是拿起之前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就着台灯柔和的光线,安静地翻阅起来。
他的姿态从容而稳定,仿佛外面那场肆虐的暴风雨与他无关。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奇异地中和了部分雷声带来的恐怖感。
林芷糖蜷缩在被子里,看着他被台灯光勾勒出的安静侧影,听着那规律的翻书声,心里那巨大的恐惧,一点点被驱散。辰逸哥哥就在这里,守着她。这个认知,比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更让她安心。
又一声闷雷响起,她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陆辰逸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空着的那只手,从书本上移开,伸进了被子里,准确地找到了她紧紧攥着被角、有些发凉的小手,轻轻握住。
他的手掌比她大很多,温暖而有力,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林芷糖感觉到那包裹住自己的温暖和力道,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了。她反手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指,仿佛这是她在风暴中抓住的、最牢固的锚。
窗外的风雨声依旧,雷声时而轰鸣。但在这个被灯光笼罩的小小空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与外界的狂暴截然相反的宁静与安然。
林芷糖起初还强撑着睡意,偷偷看着身边守着的辰逸哥哥,但终究抵不过孩童的困意和安心感带来的松弛。握着他温暖的手指,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缓缓合上,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陷入了沉睡。
确认她真的睡着了,陆辰逸才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小心地替她掖好被角。他没有回到椅子上,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只是合上了书本,静静地凝视着她熟睡的容颜。
台灯的光线柔化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睡着的她,看起来更加乖巧无害,像一件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瓷器。
外面的雷声不知何时渐渐远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户,如同温柔的催眠曲。
陆辰逸就那样坐着,守了整整一夜。
期间,陆老爷子悄悄上来看过一次,从门缝里看到孙子像个小骑士般坚守在床边的身影,以及床上安然熟睡的糖糖,眼中满是动容和欣慰,轻轻掩上门离开了。
这一夜,对陆辰逸而言,是漫长的。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但内心的某种情绪却更加清晰和坚定。看着她因为自己在身边而安心入睡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和满足感充盈着他幼小的心房。守护她,让她远离恐惧和不安,似乎成了他生命中一项最重要、最理所当然的使命。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雨彻底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溜进房间。
林芷糖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悠悠转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摆设。愣了几秒,昨晚的记忆才回笼——可怕的打雷,辰逸哥哥牵着她来这里,他守着她……
她猛地侧过头,看向床边。
陆辰逸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姿势似乎和她睡着前没有什么变化。他闭着眼睛,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像是睡着了。晨光为他精致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色。
他……就这样守了她一夜吗?
林芷糖心里顿时被一种又暖又涨的情绪填满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生怕吵醒他。
然而,她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他。陆辰逸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那双黑眸里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清明而锐利,第一时间就看向她,确认她的状态。
“辰逸哥哥,”林芷糖鼻子有点酸,声音软软的,“你……你一晚上都没睡吗?”
陆辰逸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站起身,语气平淡无波:“睡了。”他显然不擅长撒谎,或者说,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口舌。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后初晴的天空碧蓝如洗,阳光灿烂,空气清新,世界仿佛被彻底冲刷了一遍,干净而明亮。
“雨停了。”他说。
林芷糖跳下床,跑到窗边,看着外面焕然一新的世界,昨晚的恐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她转过身,仰头看着陆辰逸,晨光中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耀眼:
“辰逸哥哥,谢谢你!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了!”
陆辰逸低头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一夜未眠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嗯。”
阳光洒满房间,将两个小家伙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这个雷雨之夜,如同一个特殊的熔炉,将信任与依赖锻造得更加坚固。他无声的守护,她全然的信赖,在这童年纯真的画卷上,添上了极为浓墨重彩的、甜蜜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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