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日头把染坊晒得发烫,院墙上的爬山虎却蹿得正欢,绿油油的藤叶顺着新搭的竹架爬满了半个墙头,在地面投下细碎的荫凉。丫丫坐在藤架下的竹凳上,手里绕着刚染好的“翡翠绿”丝线,线轴转得飞快,翠色在指尖流淌,像把整面墙的绿都缠进了线里。
“慢点绕,”小石头端着个陶盆从灶房出来,盆里是冰镇的酸梅汤,冰块在汤里“叮当”响,“线绞在一起又得拆半天,上次那束‘葡萄紫’,你拆得手指头都红了。”
丫丫抬头时,额角的汗珠正好落在线轴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谁让你搭的竹架歪了,”她往旁边挪了挪,给藤叶留出更多垂落的空间,“阳光从缝里漏下来晃眼,才绕错了。”话虽如此,手里的动作却慢了些,翠色丝线在竹架投下的光斑里轻轻颤,像串会动的玉珠。
竹架是小石头前几日搭的,用的是后山砍的青竹,表面还带着层薄霜似的竹膜。他特意在架顶留了道宽缝,说这样既能让藤叶爬得均匀,又能漏进适量的阳光,晒线时颜色干得更匀。此刻阳光正从那道缝里漏下来,在丫丫绕线的手上投下亮斑,像撒了把碎金。
“张绣娘要的‘石榴红’染好了没?”他把酸梅汤往石桌上一放,陶碗边缘凝着水珠,“今早路过她家绣坊,看见门口挂着新做的嫁衣,说是就差这线绣凤凰尾了。”
丫丫往竹篮里指了指,里面躺着束艳红的丝线,红得像团跳动的火。“加了三倍的红花汁,”她拿起丝线往阳光下举,红得几乎发暗,“比去年的‘胭脂红’沉,绣在红嫁衣上才显眼,不会被布料的颜色盖过去。”
小石头捏起丝线看,指尖刚碰到线尾,就被染得发粉。“这色真够浓的,”他笑着往自己手背上蹭了蹭,印出个小小的红痕,“像你上次染坏的那缸‘状元红’,红得能渗进木头里。”
“不许提!”丫丫伸手去抢,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她的指尖还沾着“翡翠绿”的染液,蹭在他手背上,和那点红痕混在一起,像幅迷你的春日图。藤架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漏下的光斑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晃,暖得像要烧起来。
小柱子举着个竹编的蝈蝈笼跑进来,笼里的蝈蝈叫得正欢,翅膀是透亮的绿,像片浓缩的藤叶。“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河对岸的茜草长得旺,让你们快去采!”他把笼子往竹架上一挂,蝈蝈的叫声混着线轴转动的“嗡嗡”声,像支热闹的夏曲。
“等晒完这几束线就去,”丫丫抽回手时,指尖的绿染液已经在他手背上晕开,“顺便采点紫草,李奶奶要染‘茄花紫’的帕子,说是给刚出生的孙辈做襁褓。”
小石头低头看手背上的绿痕,忽然掏出块干净的布要擦,却被丫丫按住。“别擦,”她的声音轻得像藤叶的呼吸,“留着当记号,等会儿采茜草时,看见这绿就知道该往哪片坡走。”
酸梅汤的凉混着染线的香,在藤架下漫成一团。丫丫看着他手背上那抹越来越淡的绿,忽然觉得这立夏的染坊,因为这竹架和藤叶,变得格外清凉,像杯加了冰的酸梅汤,把所有的暑气都压在了底下,只留着甜丝丝的暖。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藤架,把“石榴红”的丝线晒得越发透亮。丫丫把染好的丝线分门别类地装进竹篮,忽然发现“翡翠绿”的线轴上,还缠着几根极细的“石榴红”,像藤叶间开出的小红花。
“你看,”她举着线轴给小石头看,“不小心缠在一起了,倒像幅画。”
他凑过来看,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酸梅汤的甜。“像咱后山的春景,”他轻声说,“绿的草,红的花,还有……”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却伸手替她拂掉落在线轴上的片藤叶。
夕阳把藤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染好的丝线在竹篮里泛着柔光。丫丫背着竹篮往河边走时,小石头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像两束缠在一起的丝线,分不清哪是翠色,哪是绯红。她忽然盼着这条河再宽些,这样就能和他多走一会儿,让这藤架下的暖,在风里多飘一阵子。
夜里,她把混着红绿两色的线头夹进染谱,旁边放着片干枯的爬山虎叶。在灯下写:“立夏,藤架晒线,红绿相缠,风过叶响,藏线香与心。”她拿起笔,在线头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竹架,架下两道交叠的影子,像把这夏天的暖,都绣进了染谱的褶皱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藤架上,叶片上的露珠在夜里闪,像串没被绕起的银线。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指尖残留的染液香,忽然觉得这染坊的夏天,因为这些缠绕的丝线,变得格外绵长,像根永远绕不完的线轴,把所有没说出口的心意,都缠得紧紧的,不会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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