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轩愤然离去后,丹室内的气氛并未立刻松弛。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烈阳丹残余的炽烈药香,更有一股无声的震撼。众弟子虽各归其位,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正在安静清理丹炉的青衫身影。
陈寻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重量,但他心湖如镜,并未泛起多少涟漪。林轩的刁难,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块磨刀石,砥砺了他的技艺,也坚定了他的道心。他将烈阳丹小心收起,此丹虽非他本意所炼,药性狂猛了些,但关键时刻或能起到奇效。
收拾停当,他并未继续炼制化瘀丹,今日心神消耗颇大,强求反而不美。他离开丹室,信步走向千草园。每次心神耗损或有所困惑时,那片生机盎然的园子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持令牌进入园中,熟悉的浓郁生机便包裹而来。他没有去打扰沐晚秋师叔,而是径直走向园子深处,那株日渐焕发生机的“无心兰”所在之处。
经过他这些时日以蕴含枯荣意境的生机真气持续滋养,这株原本濒死的灵植已然大变样。原本枯黄卷曲的叶片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叶片中央那道原本黯淡的银色纹路,如今变得清晰明亮,仿佛有月华在其中流动。整株灵植散发着一股宁静而圣洁的气息。
陈寻如往常一般,在它身旁的青石上坐下,并未立刻运转功法,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感受着它那微弱却坚韧的灵性波动,与之进行着无声的交流。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仿佛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寂寥天地间相互慰藉。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当他沉浸在那份宁静中时,无心兰那如玉的叶片忽然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摇曳起来。紧接着,陈寻敏锐地感知到,周遭天地间弥漫的草木精气,正以一种缓慢而有序的方式,朝着他周身汇聚而来。
这些精气并非强行灌入,而是如同温柔的溪流,自发地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因炼丹而消耗的神识与真气。其效果,竟比他自行运功调息还要温和、纯粹数分!
陈寻心中一震,讶异地看向无心兰。只见它中央那道银色纹路光芒微闪,仿佛在回应他的注视。
是它在帮我?
陈寻立刻明悟。这株灵植,竟是在以它独特的方式,回报他这些时日的滋养之恩!它虽无法言语,却能用这种引导、汇聚草木精气的本能,助他恢复。
他闭上双眼,仔细体会。这股汇聚而来的草木精气,不仅精纯,更带着一丝无心兰特有的“宁静”道韵,让他因与林轩交锋而残留的一丝心绪波动也彻底平复,心神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之境。
在这种状态下,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日炼制“烈阳丹”的整个过程。那狂暴药力的奔流,那以生机引导、压缩的微妙掌控,那千钧一发的凝丹瞬间……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并与《万木生机诀》、《基础丹道详解》中的理论相互印证。
“赤阳果性烈,主燃耗;血竭藤质韧,主疏通……二者相激,若非炸炉,便是将燃耗之力化为奔腾之劲……我以自身生机为桥,引导其力,而非阻隔,暗合了‘疏胜于堵’的自然之道……”
“万木生机,并非仅指温和的生长之力。枯荣循环,烈阳亦为‘荣’之极致,寒冬亦是‘枯’之体现。我之功法,当能容纳、引导这世间万木所蕴含的一切‘生机’形态,无论其表现是温和还是暴烈……”
丝丝明悟在他心间流淌。他对“万木生机”的理解,不再局限于温和的滋养,开始触及那更深层次的、包含万物枯荣律动的“轮回”真意。而对丹道的认知,也跳出了单纯遵循丹方的桎梏,更多了一份“洞察药性本质,顺势利导”的从容。
不知过了多久,陈寻缓缓睁开双眼,眸中青辉内蕴,深邃如潭。他不仅神识、真气尽复,修为更是隐隐精进了一分,对功法和丹道的理解也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他起身,郑重地向那株无心兰深深一揖。
“多谢。”
无心兰的叶片再次轻轻摇曳,银纹闪烁,仿佛在说“不客气”。
离开千草园时,夕阳已将天边染成金红。陈寻步履沉稳,内心一片澄澈。林轩的刁难,反而成了他悟道的助缘;而一株看似不起眼的灵植,却给了他最珍贵的馈赠。
他抬头望向百草峰上空缭绕的云雾,心中道念愈发坚定。
大道至简,果真无处不在。机缘不在天涯,而在脚下的药园,在鼎中的火焰,在一草一木的枯荣之间,更在于一颗能于平凡中见真章、于逆境中守本心的问道之心。
前方的路,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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