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郊外,秋风裹挟着雨水的潮气,吹过占地广阔的私人别墅庭院。
高大的乔木落叶飘落,极为富有诗意,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宁静,却驱不散柳如烟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冷冽与厌烦。
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擦得锃亮,映出她略显清瘦的身影。
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家居服,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却也透出几分不健康的倦意。
她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她精致却紧绷的侧脸线条。
以前他不让抽烟,说是影响健康,对肺不好,现在她又重新抽起了烟。
目光落在窗外精心打理却空旷寂寥的花园,焦点却不知散在何处。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嗡嗡震动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萧山
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柳如烟的神经。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狠狠按下了红色的拒接键。
动作太快,甚至带倒了手边水晶烟灰缸里一小撮烟灰。
“阴魂不散。”她低声咒骂,声音冰冷,带着被逼到悬崖边的尖锐。
萧山近来的攻势已近乎病态,不再是商场上的步步紧逼,而是掺杂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电话、信息、甚至在她公司楼下和常去会所外“偶遇”,无所不用其极。
他那双看似深情实则偏执的眼睛,每每让柳如烟后背发凉,只想远远逃离。
这栋位于远郊、安保严密的别墅,成了她最后一块暂时的避风港。
门被轻轻叩响,秘书林薇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步履谨慎地走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面容精干、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私人侦探陈峰。
“柳总,”林薇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陈侦探把……姬先生最新的调查报告带来了。”
柳如烟掐灭烟蒂,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只剩下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冷硬:“说。”
陈峰上前一步,将文件夹恭敬地放在柳如烟面前宽大的胡桃木书桌上。“柳总,我们按照您的要求,对姬先生的社会关系网进行了深度排查和接触。”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却掩不住一丝挫败,“结果……不太理想。”
柳如烟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首先是他在京都大学合成材料系的同学。”陈峰翻开文件,里面是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和密密麻麻的记录,“他的大学室友,一个叫李涛的,现在在研究所工作。我们的人以校友聚会的名义接触,旁敲侧击问起姬先生近况。李涛很惊讶,说毕业典礼后,姬先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班级群都几乎不发言,更别说私下联系了。他说姬先生在校时就很独,除了必要的实验合作,很少扎堆,心思全在那些瓶瓶罐罐和……他养在宿舍阳台的花草上。”
“同班同学,叫张帆的,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反应差不多,对姬先生印象就是个‘书呆子’,只知道泡图书馆和实验室,性格沉闷,不参加任何联谊活动,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毕业聚餐后,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陈峰顿了顿,翻到下一页:“我们还接触了两位和他有过短暂实验项目合作的女同学。她们对姬先生的印象都集中在‘专业能力很强’、‘沉默寡言’、‘有点不近人情’上。其中一位甚至说,觉得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除了数据和植物,似乎对其他东西都没兴趣。至于毕业后的去向?毫无线索。”
柳如烟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姬子卿…那个曾是她丈夫的男人,他的人际关系网干净得像一张从未书写过的白纸,空旷得令人窒息。
这符合她记忆里那个刻板、无趣的形象,却又让她心底那股无处着力的恐慌感更深了一层。
一个人,怎么能活得如此不留痕迹?
“还有吗?”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陈峰深吸一口气:“我们重点排查了您提到的……校花陈诗瑶。”
柳如烟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
陈诗瑶。
这个名字,是姬子卿唯一一次在酒后流露出的、近乎失态的低语里提及的。
他醉眼朦胧地靠在沙发上,喃喃地说起大学时,他本喜欢一个女孩的,差点就要表白了……只是后来,他太专注学业,太笨,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就那么错过了。
那时柳如烟只当是醉话,嗤之以鼻,甚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
如今回想,那语气里的遗憾和微涩,竟如此清晰。
“陈诗瑶小姐现在在一家跨国材料公司任质检检测员。”陈峰继续汇报,“我们的人尝试通过她的助理预约,想以校友访谈的名义侧面了解,但被婉拒了,助理说陈总监近期非常忙碌,不接受任何非工作相关的邀约。通过其他校友的渠道递话,也石沉大海。”
“知道了。”柳如烟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两人,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梢。
阳光透过玻璃,给她周身镀上一层光晕,却暖不透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和焦躁。
“你们出去吧。”她命令道。
林薇和陈峰对视一眼,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房门。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柳如烟,和窗外无边无际的、带着凉意的绿意。
死一般的寂静在蔓延。
姬子卿,你到底在哪里?
那张干净得诡异的关系网,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她所有的探寻都隔绝在外。
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排除在他世界之外的恐慌,像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萧山的步步紧逼,姬子卿的彻底消失,将她困在这冰冷的别墅里,进退维谷。
良久,柳如烟猛地转身,眼神里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厉色。
她快步走回书桌,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她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从未拨出过的号码上——陈诗瑶的私人号码。
短暂的忙音后,电话被接通了。
一个清悦、带着职业化干练的女声传来:“您好,哪位?”
“陈诗瑶小姐?”柳如烟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掩不住一丝紧绷,“我是柳如烟。”
电话那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个名字,显然带着足够的分量,也勾起了某些不寻常的联想。
几秒后,陈诗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柳总?久仰。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带着明确的界限感。
柳如烟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她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一些:“冒昧打扰。有些关于我前夫……姬子卿的事情,想向你了解一下。”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听说,他大学时,似乎……喜欢过一个人?”
电话那端,是更长的沉默。
长到柳如烟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窗外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就在柳如烟以为对方会直接挂断或拒绝时,陈诗瑶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那清悦的声线里,似乎沾染上了一层遥远的、带着水汽的朦胧。
“姬子卿……”她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在舌尖掂量着一个尘封已久的、几乎褪色的记忆碎片。
“柳总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不再是职业化的疏离,而是陷入了一种不自觉的回忆状态。
“我想请你是否知道他去哪里?我在找他……”
“抱歉,柳总,我并不知道,我们毕业以后,就没怎么联系了。”
“好的,谢谢你,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你第一时间打我这个电话,我会给你相应报酬的。”
柳如烟话音未落,却只见电话传来嘟嘟声。
“嘟…嘟…嘟…”
挂断柳如烟的电话后,忙音单调地在恒温恒湿的精密仪器室里回响,衬得空调的低鸣格外清晰。
陈诗瑶缓缓放下紧贴在耳边的手机。
她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硬的白色实验服,站在一排闪烁着幽幽绿光、显示着复杂数据的仪器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冰冷、洁净、秩序井然。
巨大的观察窗外,是跨国材料公司庞大的厂区,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金属管道和储罐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中一支等待检测的玻璃试管壁,那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猝不及防地击穿了时间壁垒。
柳如烟的声音,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姬子卿——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尘封十年的记忆之锁。
那些被日常检测报告、标准参数和精密数据挤压到角落的模糊影像,骤然清晰,带着那个夏夜特有的喧嚣与汗味,扑面而来。
那是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京大材料系的新生们刚从烈日下的队列和枯燥的内务中解放,年轻的荷尔蒙急需一个宣泄口。
班长王佳,一个嗓门洪亮、精力过剩的东北男生,拍着胸脯包下了校外“老地方”清吧最大的包间。
空气浑浊得几乎凝滞。
劣质音响嘶吼着过时的流行歌,烤串的油烟、廉价啤酒的麦芽酸气、还有几十个年轻身体挤在一起散发出的汗味,混杂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狂欢气息。
划拳声、哄笑声、杯盘碰撞声几乎要掀翻油腻的塑料顶棚。
陈诗瑶缩在角落的塑料凳上,小口喝着唯一干净的罐装可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尽量忽略那些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目光。
那时的她,已是新生中难以忽视的存在,像混在砂砾里的珍珠。
游戏轮转,命运的手指不偏不倚指向了陈诗瑶。
惩罚简单粗暴——吹一瓶冰镇啤酒。
看着眼前那瓶凝结着水珠、瓶口还冒着冷气的绿色瓶子,陈诗瑶的胃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她酒量浅得像碟子,这一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灼热,带着看戏的兴奋和隐隐的期待。
“诗瑶,要不认输?唱首歌也行啊!”有人笑着起哄。
“对对对,美女唱歌,抵酒!”
起哄声浪越来越高。
就在陈诗瑶深吸一口气,准备硬着头皮开口时,一个身影有些局促地从她斜后方站了起来。
动作不大,甚至带着点重心不稳的摇晃,却像按下了嘈杂的暂停键,让喧嚣有了一瞬奇异的凝滞。
是姬子卿。
他穿着一件洗得领口有些松垮的灰色t恤,头发被汗水濡湿了几缕贴在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是一种近乎空白的紧张。
他是班里的隐形人,除了必须的小组实验,陈诗瑶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印象里只有实验室里一丝不苟操作仪器的侧影。
他径直走到陈诗瑶面前,目光先落在她面前那瓶啤酒上,冰冷的瓶身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然后,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她,眼神像受惊后急于躲回巢穴的小动物,一触即离,留下一点仓皇的痕迹。
“我…我替她喝吧。”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发干,在一片哄闹声中却像投入沸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一片更响的起哄。
没等陈诗瑶反应过来,也没给任何人阻止的机会,他已经伸手抓住了那瓶啤酒。
冰凉的瓶身激得他手指微微一缩。
他仰起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开始猛灌。
毫无技巧,狼狈不堪。
辛辣的液体粗暴地冲刷着他的喉咙和食道,他眉头紧锁,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苍白迅速涨成猪肝般的紫红。
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因为强忍不适而暴凸出来。
来不及吞咽的酒液从他嘴角溢出,顺着紧绷的下颌线一路蜿蜒,洇湿了灰色t恤的领口和前襟,留下深色的、难堪的印记。
整个包间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口哨和怪叫。
陈诗瑶完全愣住了,看着他因为痛苦而紧闭又猛然睁开的眼睛,那里面水汽弥漫,眼神涣散迷离,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被泪水浸透的毛玻璃,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近乎小兽般的纯真和茫然。
那笨拙到近乎自毁的举动里,透着一股让她心脏莫名揪紧的傻气。
“砰!” 空瓶被他脱力地杵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身体猛地向前一栽,剧烈地呛咳起来,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全靠旁边看呆了的王佳一把架住才没摔倒。
“卧槽!姬子卿!牛逼啊兄弟!深藏不露!”王佳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大笑。周围掌声和哄笑雷动。
陈诗瑶看着他像破麻袋一样被王佳架着,头无力地耷拉,眼神涣散,脸颊红得吓人,额发被汗水黏住,那副完全失去掌控、狼狈又纯真的模样,像一幅粗粝的炭笔画,带着滚烫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烙印进她的视网膜深处。
喧嚣重新淹没一切,她却觉得那个角落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只剩下少年粗重的喘息、呛咳,和那双迷蒙无助的眼睛。
人群吵吵嚷嚷地涌出清吧,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部分酒气和油腻。
大多数人勾肩搭背,大声笑骂着往宿舍方向走。
姬子卿被灌了不少凉白开,勉强能自己站立,但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诗瑶!你宿舍楼近,顺道看着点姬子卿啊!别让他真栽沟里了!”王佳把人往陈诗瑶这边一搡,自己就被其他人簇拥着走远了。
姬子卿一个趔趄,陈诗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隔着薄薄的、被酒渍弄脏的t恤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皮肤滚烫。
“我…能走……”他试图挣开,声音含糊沙哑,带着浓重的醉意和鼻音。
“别乱动。”陈诗瑶没松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慢慢走,吹吹风。”
两人沿着栽满高大梧桐的校园林荫道,沉默地走着。
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切割成碎片,斑驳地洒在水泥路面上。
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有些拖沓的脚步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身边人身上散发的、淡淡的啤酒和汗味混合的气息。
姬子卿似乎清醒了一点点,不再需要完全依靠搀扶,但脚步依然不稳,身体微微摇晃。
他低着头,沉默地盯着自己移动的脚尖,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孩子。
“刚才……谢谢你。”陈诗瑶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事。”他飞快地抬头瞥了她一眼,月光下,他通红的脸上带着未褪尽的狼狈,眼神却比刚才清澈了一点点,随即又迅速低下头,盯着地面,“我……我看你不想喝……” 他的直接让陈诗瑶微微一怔。
“嗯,我酒量很差。”她顿了顿,看着他被酒渍弄脏的衣襟,声音放软了些,“不过下次别这样了,看你难受的。”
“我不喜欢喝酒。”他小声嘟囔,语气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和委屈,“又苦……又辣……烧喉咙……还头晕……”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声音稍微轻快了一丁点,“……不如泡茶。我宿舍窗台上那盆吊兰,叶子黄了,我换了土……周末想去图书馆……借讲茶道的书……”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思维跳跃,带着醉后的絮叨和一种奇异的、放下戒备的松弛感。
陈诗瑶安静地听着,月光勾勒着他清瘦的侧影。
这个在实验室里沉默精准如仪器的男生,此刻在她身边,笨拙地、毫无保留地敞开着他不为人知的角落——对一盆蔫黄兰花的执着,对茶道书籍的向往。
一种与周遭浮躁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息,从他身上悄然散发出来。
“除了这些以外,你还喜欢什么?”
“我还喜欢写写诗,画画什么的。”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
月光落进他此刻显得格外清亮的眼底,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认真,“画得不好……”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浓重的羞涩和忐忑,仿佛在展示一件极其珍贵又怕被嘲笑的易碎品。
那一刻,陈诗瑶清晰地看到了他木讷外壳下,那一点微弱却执着闪烁的光——属于文字,属于线条,属于安静生长的草木。
这光芒在浮躁的大学初始岁月里,显得如此稀有而珍贵。
她微微弯起嘴角,不是敷衍,而是带着一丝真实的暖意:“真的吗?那很好啊。有机会……能看看你的诗吗?”
姬子卿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瞬间擦亮的黑曜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用力地、近乎郑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到有点傻气的笑容,驱散了所有的狼狈和醉意。
记忆的画面再次被强行拉拽,定格在四年后,毕业散伙饭的喧嚣漩涡中心。
学校附近那家号称“最高档”的饭馆,头顶的灯折射着刺眼的光。
空气里充斥着离别的伤感、未来的迷茫和酒精催化的歇斯底里。
闪光灯此起彼伏,拥抱,痛哭,豪言壮语和不着边际的承诺在巨大的声浪中翻滚。
陈诗瑶端着半杯红酒,站在相对安静的落地窗边,看着这盛大而混乱的终章。
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独自坐在巨大圆柱阴影里的姬子卿。
他面前放着一杯澄澈的白水,与周围摇晃的红酒杯、涨红的脸庞形成鲜明对比。
他微微侧着头,望着窗外京都璀璨却冰冷的霓虹灯海,侧脸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格外疏离和遥远。
不知出于何种心情,陈诗瑶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空椅上坐下。
红酒杯在指尖轻轻晃动,折射着迷离的光。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她轻声问,声音几乎被背景的喧嚣淹没。
姬子卿似乎惊了一下,迅速回过神,看到是她,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波澜,随即又沉入那片惯常的平静深潭。“太吵。”他简单地回答,声音平淡无波。
两人聊了几句近况,工作,城市,未来的方向。话题在喧闹的背景音中滑向更深的未知。
“你呢?子卿,”陈诗瑶抿了一口酒,带着一丝探究,“以后……有什么打算?”
姬子卿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杯壁。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由无数灯火拼凑出的、没有温度的繁华夜景。
远处,不知哪个庆典的烟花腾空而起,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炸开一朵朵绚烂却短暂的花火,明明灭灭的光映亮了他沉静的眉眼,也映亮了他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没什么大计划,”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就想……好好工作几年,攒点钱,只要有五十万,我就退休了。”
陈诗瑶点点头,这很实际。
“然后……”他顿了顿,转回头,目光落在陈诗瑶脸上,又仿佛穿透了她,投向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所在,眼神变得有些空远,却又凝聚起一种奇异的、近乎虔诚的专注,“我估计我大概能在四十岁左右吧,就退休。”
“退休?”陈诗瑶讶然挑眉。在这个人人都在谈论考研考公、年薪、职业天花板的毕业夜,这个答案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让她措手不及。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像在确认一个早已生根发芽的念头,“找个……特别安静的地方。养养花,喝喝茶,看看书,写点东西,画点画,没事去村里的老头下棋,钓鱼烧烤。” 他描述的画面,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近乎禅意的宁谧,瞬间将餐馆内的喧嚣隔绝在外。
“哪里呢?想好地方了吗?”陈诗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截然不同的人生图景勾起了强烈的好奇。
什么样的地方,能承载这样一个彻底背离世俗轨道的梦?
姬子卿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被烟花短暂照亮的夜空,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远,而是清晰地聚焦,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触底。
“平州县,谷景镇。” 他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无波,却像念诵一个开启秘境的咒语。
“谷景镇?”陈诗瑶在脑海中快速检索这个陌生的地名,“很偏远的地方吧?为什么是那里?”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材料系的高材生,和地图上某个不知名的山野小镇联系起来。
姬子卿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又一簇烟花轰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沉静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旁人无法窥见、只属于他自己的风景。
他微微眯起眼,仿佛穿透了眼前冰冷的玻璃幕墙和遥远的物理距离,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他灵魂深处的景象——晨雾缭绕的山谷,青石板铺就的小径,炊烟袅袅的瓦檐。
“因为……”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声音低沉而笃定,带着一种近乎梦呓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确认,“那里,是我前世梦中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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