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圣驾东巡，龙舟在运河上平稳行驶数日。
白日里进忠需在御前伺候，随驾听宣，一刻不得清闲。
直到天色擦黑，进忠才能拖着略显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舱室。关紧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进忠！”
几乎是在他踏入舱内的瞬间，一个雀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枕边固定的木匣里探出身子，穿着那身淡紫色春装，脖子上的心形石头微微发亮，正眉眼弯弯地望着他。
“你回来啦！”
姜姜手脚并用地爬出木匣，沿着床铺跑到他手边，仰着小脸，大眼睛在昏暗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明亮，
“今天累不累？”
进忠疲惫的脸上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看到她，眉宇间的倦意微微消散。他伸出手指，让她能扶着自己的指尖站稳，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温和：
“还好。你呢？一个人在舱里闷不闷？”
他走到床边坐下，小心地将她捧到掌心，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船晃得厉害，有没有头晕？”
“不闷！”
姜姜用力摇头，小手抓住他的拇指稳住身形，
“就是一个人有点无聊。”
她说着，指了指木匣角落，那里用小小的碎布片垫着几小块，进忠提前给她准备的泡软了的米饼，
“你看，我把饭都吃光啦！”
进忠看着她求表扬的小模样，眼底泛起一丝笑意，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很乖。”
姜姜眉眼弯弯，指着窗台方向，
“我今天看到好多大船！还有水鸟飞过去，翅膀好大！就是……”
她撅了撅嘴，
“就是不能出去看看。”
进忠看着她渴望的小模样，心中微软。他这几日实在是忙，没有时间带她出去逛逛。进忠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稍大的缝隙，小心地用手掌护着她，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象。
夜色下的运河别有一番景致，两岸灯火零星，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远处其他随行船只上的灯笼如同流动的明珠，倒映在水面上……
“哇……”
姜姜发出小小的惊叹，紧紧抱着进忠的手指，看得入了神。
进忠低头看着她被夜风吹起的发丝，轻声问：
“还饿不饿？今天弄到了点新鲜的枣花蜜。”
他知道她喜欢甜的，白日里特意留心，用一块碎银跟御茶房的小太监换了一小罐品质极佳的蜂蜜。
他取出蜂蜜，依旧用干净的笔尖蘸了，递到她嘴边。姜姜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口小口舔着，满足地眯起眼：
“好甜！进忠你最好了！”
看着她吃得开心，进忠的嘴角微微扬起，他靠在窗边，一边让她看夜景，一边低声跟她说着今日在外头的见闻，诸如皇上夸了谁的字，哪位娘娘在船头放了纸鸢之类的琐事。姜姜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呼。
舱室内烛火昏黄，窗外是流淌的江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靠在窗边，低声絮语。
直到姜姜打了个哈欠，进忠才将她捧回木匣边：
“夜深了，该睡了。”
姜姜揉着眼睛，乖乖爬进木匣里，躺下后还不忘小声说：
“进忠，你也早点歇息。”
进忠为她盖上一小块丝帕当被子，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吹熄蜡烛，在黑暗中躺下。龙舟轻微摇晃，枕边传来姜姜均匀清浅的呼吸声。进忠听着这声音，白日里勾心斗角的疲惫渐渐散去，心中一片难得的宁静，长长舒了口气，躬着一整天的背脊此刻才敢真正松懈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疲惫，姜姜从匣子里爬了出来，坐在他手边，仰头看着他眉宇间残留的倦色，小声问：
“进忠，你今天很累吗？”
“嗯，”
他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最近事物比较繁杂。”
姜姜伸出小手，轻轻按在他揉着眉心的手指上，学着他平时安抚她的样子，笨拙地拍了拍。
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却像一滴温水，悄无声息地滴入进忠干涸疲惫的心田。他睁开眼，对上她清澈专注的目光，听她说：
“我给你捶捶肩吧？”
姜姜自告奋勇，跑到他肩膀旁，用那小小的拳头，认真地敲打着。那力道对于进忠来说，与其说是捶打，不如说是羽毛拂过，带着十足的痒意。
进忠忍不住低笑出声，小心地将她捉回掌心：
“好了，小心掉下去。”
姜姜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窝在他掌心，眨巴着眼睛看他。
“等到了济南府，岸上热闹，若有机会，我带你出去逛逛，吃些新鲜的吃食。”他低声许诺。
姜姜立刻欢喜起来，抓着他的衣襟，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吗？谢谢进忠！”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进忠心中那片冰冷的角落，仿佛也被这喜悦点亮了些许。
这深宫的黑夜，或许因她的存在，不会再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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