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峪关往北三十里，有一处名叫“黑水洼”的河谷地。
这里地处两不管的边缘，河道在此拐弯，形成了一片相对平坦的滩涂，往常除了些零星的牧民和胆大的采药人，鬼影子都少见。
但最近这半个月，黑水洼却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
起因是几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流言，在边境两边的百姓和底层小商贩间悄悄传开了。
说是北边草原部落缺盐缺铁缺布匹，南边凤鸣朝却对这些东西管控得严，可草原上的皮子、羊毛、奶疙瘩还有那些稀罕的山货，在南边却能卖上好价钱。
有门路的人透露，在黑水洼那边，偶尔能有“交易”的机会，虽然风险大，但利润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这流言，自然是监察院督主石红绡的手笔。
她手底下那帮三教九流的人物，干别的不行，把这种模糊的消息精准投放到目标人群里，那是看家本领。
于是，试探性的接触开始了。
起初只是几个胆大的草原牧民，揣着几张硝好的皮子，偷偷摸到黑水洼，遇上同样偷偷摸摸带着小袋盐巴或几块劣铁的中原小贩。
双方语言不通，全靠比划和眼神，交易完成立刻撒丫子跑路，生怕被各自的巡逻队逮住。
但渐渐的，交易的人多了起来。
凤鸣朝这边，除了盐铁，开始出现一些做工粗糙但结实的棉布、少量的茶叶，甚至还有一些边境军户自家产的菜干。
草原那边，也不仅仅是皮子，成包的羊毛、大块的奶疙瘩、风干的牛羊肉，乃至一些草原特有的草药，都出现在了摊位上。
黑水洼，不知不觉间，竟形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非法边境集市。人们给它起了个名——黑水集。
这地方鱼龙混杂，有真正为了换点生活必需品的穷苦牧民和边民，也有嗅到商机、企图捞一笔的投机者，更有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眼线。
秩序？谈不上秩序，全凭一股子混乱中的默契和谁拳头大谁说话的气场。
这一日，黑水集比往常更热闹几分。
一个穿着半旧皮袄、脑袋缩在风帽里的草原汉子，牵着一匹驮着沉重包裹的瘦马，在一个卖铁锅和剪子的“摊位”前停下。
那摊主是个面色蜡黄不停咳嗽的中年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咳……咳……这位草原的兄弟，看点什么？”摊主有气无力地问，说的却是带着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草原话。
草原汉子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有好铁吗？不是这种糊弄人的玩意。”
他指了指摊位上那些看起来就脆生的铁锅。
摊主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咳嗽着，从摊位底下摸索出一个长条形的粗布包裹，打开一角，里面赫然是几把闪着幽冷光泽的条形铁料，看质地，远非寻常铁器可比。
“咳……上好镔铁，打造兵刃的上品……价格，可不便宜。”
草原汉子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摸，摊主却猛地将包裹合上，警惕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凤鸣边防军号衣的士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开始驱赶人群，搜查货物。集市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那病恹恹的摊主却不慌不忙，迅速将镔铁包好塞回原位，对着那草原汉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风紧，扯呼！明日未时，老地方。”
说完，他麻利地收起几样显眼的东西，混入慌乱的人群，三拐两拐就不见了踪影。
那草原汉子也反应极快，牵着自己的瘦马，借着人群的掩护，迅速消失在河谷的乱石丛中。
带队的凤鸣军校尉象征性地抓了几个跑得慢的、货物不值钱的小贩，骂骂咧咧地收队了。
整个过程雷声大，雨点小，更像是例行公事的巡查，而非真正的清剿。
类似的情景，在黑水集时不时上演。
凤鸣朝的边防军似乎对此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不过分交易违禁的军械，便由得它去。
而草原那边，萨仁公主麾下的巡逻队，似乎也默契地避开了这片区域。
通明院的密探，化身成各种身份的商人、流民，混迹于黑水集中，不仅暗中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防止冲突升级，更将集市上流通的货物种类、交易规模、各方人员的动向，事无巨细地记录上报。
凤翔京，监察院衙门。
石红绡看着最新送来的黑水集情报，嘴角勾起一抹狐狸般的笑容。
情报显示，草原部落通过黑水集换走的，大多是他们急需的盐、茶、布匹和少量铁料，而流入凤鸣朝的，则是优质的皮货、羊毛和药材。
更重要的是，萨仁公主直属部落的人，也开始出现在集市上，虽然依旧谨慎，但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看来，那母狼也不是铁板一块，底下的人总要吃饭穿衣。”
石红绡指尖敲着桌面，“姑奶奶我这点小生意，算是给她递了个台阶下。”
她很清楚，这种民间的、半地下的贸易往来，看似微不足道，却像涓涓细流，能无声地浸润干涸的土地。
它让草原人尝到了与凤鸣朝交易的好处，缓解了他们的部分困境，也让他们意识到，与慕容桀捆绑在一起，并非唯一的选择。
边境的气氛，在这种微妙而活跃的暗中往来里，不知不觉缓和了几分。
虽然大战的阴云依旧笼罩，但至少，在黑水集这片灰色的地带，出现了一丝不同于剑拔弩张带着烟火气的生机。
这生机背后，是石红绡织就的一张无形大网，更是李昭华分化战略的初步见效。北疆的棋局，落下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子后，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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