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官制的诏书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在凤翔京，乃至整个天下炸开了锅。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人都在议论这石破天惊的《昭武官制》。
“听说了吗？陛下要女子当官了！还要占三成！”一个挑夫放下担子，抹了把汗，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
旁边茶馆的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唾沫横飞
：“何止三成！那是底线！陛下金口玉言，‘唯才是举’！
看见那边新贴的皇榜没？
吏部、户部、甚至连兵部，都要开考选才，不论你是男是女，是世家子还是寒门出身，只要有真本事，就能鲤鱼跃龙门！”
“他爹的，这世道真是变了……”一个穿着旧儒衫的老学究喃喃自语，脸色有些发白，手里的茶杯抖了抖，溅出几滴茶水。
他周围几个同样打扮的老者也是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而更多的寒门士子，尤其是那些被埋没闺阁、或有才学却因出身无法施展的女子，则是奔走相告，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
但这股新风，吹进某些地方，就成了刺骨的寒风。
旧燕王府，如今临时充作鸾台衙署的一处偏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十几个穿着旧式官袍，看样子是前朝或是慕容桀时期留用的官吏，正围着一个身着崭新鸾台官服、神色冷峻的年轻女子。
这女子名叫柳明月，是崔沅从云州带出来的第一批女吏，以铁面无私、精通算学着称，如今被破格提拔为户部清吏司主事，正六品。
“柳主事！您不能这样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指着桌上一摞账本，声音又尖又细。
“这些都是历年户曹的老账，里面的规矩、门道，岂是您……岂是外人能轻易看懂的？
再说，这清查田亩、重定税赋，牵涉甚广，动辄得咎，您何必……”
柳明月眼皮都没抬，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噼啪作响，冷冷打断他：
“李员外郎，陛下的旨意是‘彻底清查，厘清账目，为推行新税法做准备’。
你口中的规矩、门道，若是不合《昭武新制》，便是陋规，是弊政！
至于牵涉甚广？”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如两把小刀子，刮过在场每一个旧官吏的脸。
“陛下和崔首辅要的，就是刮骨疗毒！谁敢阻挠新政，姑奶奶我第一个请他吃牢饭！”
她这声“姑奶奶”自称得极其自然，带着市井的泼辣和不容置疑的权威，顿时让那几个还想倚老卖老的旧官吏噎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类似的情景，在六部衙门的不同角落上演着。
兵部衙门外，一群等着述职的旧军将领吵吵嚷嚷。
“他爹的！让个娘们来管老子的军籍升迁？她懂个屁的排兵布阵！”一个满脸横肉的参将梗着脖子吼道。
“就是！老子在战场上砍人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绣花呢！”
守在门口的两个玄甲女兵眼神一厉，手立刻按上了刀柄。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谁在喧哗？”
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身形高挑，眉宇间带着几分卫铮式冷硬之气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叫韩青，原是卫铮的亲兵队长，因伤转任文职，被李昭华亲自点名塞进了兵部武选清吏司，任郎中，正五品。
她目光扫过那群躁动的将领，最后定格在那个满脸横肉的参将身上：“赵参将，你刚才说，本官不懂排兵布阵？”
那赵参将被她目光一扫，莫名有些气短，但兀自嘴硬：“韩……韩郎中，非是末将无礼，只是这兵事凶险，终究不是女子该掺和的……”
韩青冷笑一声，也不废话，直接走到旁边校场放置的沙盘前——这是欧冶明工部最新制作的军事沙盘，精细无比。
“赵参将，你去年秋在落雁坡遇伏，损兵三百，是也不是？”
韩青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在沙盘上插着小旗。
“你当时兵力一千二，敌方约八百，占据坡顶。你选择正面强攻，被滚木礌石所阻，伤亡惨重后被迫撤退。”
她手指在沙盘上划了一条弧线：“你他爹的就没想过，分兵五百，从西侧这条废弃的采药小径迂回，虽然难走，但足以在半个时辰内绕到敌军侧后？届时前后夹击，何至于惨败？”
赵参将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看着沙盘上那条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小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周围的将领们也安静了下来，看向韩青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
韩青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依旧冰冷：“兵者，诡道也。跟是男是女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以后谁再拿这个说事，先来跟姑奶奶我在这沙盘上见真章！
赢了，随你怎么说；输了，就给老娘乖乖闭嘴，按新规矩办事！”
她这番话，配合着刚才精准的战术推演，顿时将这群骄兵悍将的气焰压了下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深处的凤阁。
李昭华正在批阅奏章，崔沅和玄真坐在下首议事。
听到内侍绘声绘色地描述韩青和柳明月如何“舌战群儒”、“震慑宵小”，李昭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放下朱笔。
“看来，把这群狼崽子放出去，是对的。”她语气带着几分欣慰。
“光是朕和诸卿在上面喊破喉咙，下面若是执行不力，也是枉然。
就得让这些冲劲足的年轻人去搅一搅这潭死水。”
崔沅点头，她眼下有些乌青，但精神矍铄：
“陛下圣明。阻力确实不小，旧势力盘根错节，阳奉阴违者大有人在。
但韩青、柳明月等人，能力出众，立场坚定，正是推行新政的利刃。
只是……臣担心，她们锋芒太露，恐遭暗算。”
玄真道长拂尘一摆，缓声道：“无量天尊。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此亦是对她们的磨砺。通明院那边，红绡想必早已布下耳目。”
李昭华颔首：“石红绡的监察院，就是悬在这些人头上的剑。
明枪暗箭，朕倒要看看，谁敢先伸这个手！”
顿了顿，看向崔沅，“科举和选才试筹备得如何了？”
崔沅立刻回道：“回陛下，礼部已在紧锣密鼓筹备。
第一次‘昭武选才试’定于三个月后，在凤翔京及各省府同时举行。
考题由臣与凤阁几位大学士亲自拟定，重在实务策论，摒弃诗词浮华。
榜文已发往各州府，报名者……异常踊跃，其中女子竟占了近四成！”
“好！”李昭华眼中精光一闪。
“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朕说的‘唯才是举’，绝非空话！
告诉礼部，给朕把考场守好了，谁敢在朕这第一次选才试上动手脚，无论他是谁，姑奶奶我扒了他的皮！”
她这突如其来的市井俚语，让崔沅和玄真都忍不住微微一笑，殿内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新政的犁铧，已经狠狠铲入了板结千年的土地，翻腾出新鲜的泥土，也带出了藏匿其间的顽石与虫豸。
但握着犁铧的，是一双双坚定而有力的手，她们身后，是决心开辟新天的女帝。
这凤鸣天下的第一道政令，注定要用胆识、智慧，甚至鲜血，来铸就它的威严。
而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凤翔京，注视着这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一个名叫柳明月的寒门女子，和一个名叫韩青的女军官，她们的名字，随着新政的推行，正悄然成为无数人心中的榜样，亦或是……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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