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在太极殿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朝会的氛围,却与这和煦的晨光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绷感。
龙椅上,杨广半倚着,一手支颐,眼神略显涣散,似乎对冗长的朝议提不起多少兴趣,唯有在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智经推演时的冰冷流光。
几项常规政务奏报完毕后,一名身着绯袍、面容清癯的官员手持玉笏,稳步出列。此人乃是礼部侍郎,出身清河小世家、素以刚直敢言着称的崔君肃。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朗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陛下,臣有本奏。今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正需广纳贤才,以充朝廷,以安天下。按文帝旧制及陛下早年所定,今岁当行科举取士之举。臣请陛下下旨,命礼部即日筹备,昭告天下,令各州郡举荐才学之士,赴京应试,为国选材!”
此言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不等杨广表态,一名身材微胖、面白无须的老臣已快步出列,正是门下省纳言(高级谏官),出身关陇贵族核心圈子的苏威。他一脸“忧国忧民”之色,高声道:
“陛下!崔侍郎所言,臣以为万万不可!”
杨广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问:“哦?苏纳言有何高见?”
苏威拱手,言辞恳切:“陛下明鉴!科举取士,看似公允,实则弊病良多。而今天下未靖,贸然开科,各地士子齐聚京师,龙蛇混杂,极易被宵小之徒利用,滋生事端,于安定不利。此其一也。”
他顿了顿,偷眼觑了下杨广的神色,见皇帝似乎没什么反应,便继续道:“其二,治国之道,首重经验与传承。世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熟读经史,通晓政务,更兼有家族教导,熟知民情吏治。而寒门庶子,纵有几分才学,不过纸上谈兵,于实际政务一窍不通,若使其骤得高位,非但不能佐治,反而可能贻误国事,败坏纲纪!此绝非求贤,实乃取乱之道啊,陛下!”
这番话,立刻引来了众多附和之声。
“苏纳言所言极是!”
“寒门无才,祖制不可违啊!”
“请陛下三思!”
出言反对者,大多身着紫绯,气度不凡,显然皆出身显赫门阀,尤以关陇贵族和部分山东士族为甚。他们彼此交换着眼色,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与压力。
而朝堂上另一些官员,包括部分江南士族代表和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则大多选择了沉默,或眼观鼻,鼻观心,或面露思索,却无人敢在此时站出来支持崔君肃。整个太极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一边是门阀贵胄的联合发声,另一边是寒门与中小势力的噤若寒蝉。
崔君肃面色涨红,梗着脖子反驳道:“苏纳言此言差矣!岂不闻‘英雄不问出处’?昔日布衣卿相,亦非没有!科举之制,正在于打破门第之见,唯才是举!若因噎废食,只因惧怕生事便阻塞贤路,我大隋何以聚天下英才而用之?”
“崔侍郎倒是心怀天下,”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出自御史台一位与独孤阀关系密切的御史,“只是不知,若开科举,取上来的尽是些不知礼数、不通实务的狂生,届时朝堂乌烟瘴气,崔侍郎可能负责?”
“你……”崔君肃气结。
“够了!”
龙椅之上,杨广猛地坐直身体,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怒色,他重重一拍御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皇帝身上。
杨广目光“冰冷”地扫过苏威等人,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崔君肃一眼,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烦躁与无奈:
“吵什么吵!区区一个科举,也值得你们在朕面前如此争执不休!”他揉了揉眉心,一副被吵得头疼的模样,“苏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如今四方不宁,确实不宜大兴科举,引得人心浮动。”
此言一出,苏威等人脸上顿时露出轻松和得意的神色。
但杨广话锋微转,又道:“不过……崔爱卿所言,也是为了朝廷选材。科举毕竟是祖制,若全然废止,恐惹天下士人非议。”
他故作沉吟状,片刻后,仿佛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挥挥手道:“这样吧,今岁科举,照常举行,但规模缩小,仅限于洛阳及周边几郡。至于取士名额……嗯,就主要面向那些素有才名的世家子弟吧,也好让朕看看,诸位爱卿家中子弟的成色如何。寒门士子……若真有出众者,亦可酌情收录一二人,以示朝廷恩典。此事,就按此议去办,不得再争!”
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和稀泥”决定,实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表面上,他采纳了门阀的大部分意见,大幅缩减了科举范围和寒门录取比例,安抚了强大的反对势力。但“照常举行”和“酌情收录”这两个口子,他却没有完全堵死,保留了科举制度的象征性存在,也为后续操作留下了极其有限的余地。
崔君肃脸上露出失望与不甘,还想再争辩,却被杨广用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得颓然退下。而苏威等人,虽然对皇帝仍保留科举形式略有微词,但见主要目的已经达到——成功限制了寒门的晋升通道,维护了门阀的垄断利益——也就心满意足地不再多言,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一场看似关乎国家选材大计的朝堂风波,就在杨广“昏聩”而又“平衡”的处置下,暂时平息。
……
退朝之后,杨广回到御书房,脸上那抹烦躁与无奈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平静。他通过智经,将今日朝堂上每一个发言反对、每一个沉默不语、乃至每一个眼神闪烁的官员,都清晰地记录在案。哪些是门阀的急先锋,哪些是潜在的骑墙派,哪些是可能争取的中间力量,在他心中已有了更明晰的图谱。
“圣明?”杨广嗤笑一声,自语道,“朕若真依了你们,那才是自毁长城,才是真正的昏聩!”
他深知,科举不仅是选拔人才,更是打破门阀政治垄断、加强中央集权的关键利器。门阀们如此激烈地反对,正说明他做对了方向。现在的妥协,不过是权宜之计。
“影子。”杨广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唤。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躬身待命。
“今日朝堂之事,你都看到了。”杨广淡淡道,“传令地组与人组,启动‘寒门种子’计划。”
“请陛下明示。”
“第一,将我们之前秘密搜集、核实过才学品行的那份寒门士子名单,按地域分发下去。由暗卫成员,以‘仰慕才学’的匿名士绅或商贾身份,接触这些士子。”
“第二,给予他们银钱资助,助其解决生计之忧,安心向学。同时,将我们秘密印刷的、删去敏感内容、只保留经义注解和策论范文的‘学习资料’,匿名赠予他们。”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杨广目光锐利,“让接触者暗示他们,陛下深知寒门进取之难,内心是倾向于唯才是举的,只是如今时机未到,掣肘颇多。鼓励他们不要因一时挫折而灰心丧志,需潜心修学,静待时机。陛下,不会忘记真正有才学之人。”
他要做的,不是在朝堂上硬碰硬,而是在暗中播撒种子。这些受到资助和鼓励的寒门士子,将成为未来科举改革时,最先响应和支持他的基础力量。他要让他们知道,皇帝与他们站在一边,现在的压抑只是暂时的。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和寄予厚望的暗示,远比空泛的承诺更能收拢人心。
“属下明白!定会办得滴水不漏。”影子领命。
“去吧。另外,让珠算那边,加快对反对科举最力的那几个门阀的账目审计。”杨广补充了一句,眼中寒光一闪,“朕倒要看看,他们堵住寒门晋升之路,肥了的,究竟是国库,还是他们自己的腰包!”
影子悄然退去。
杨广走到窗边,望着宫城外鳞次栉比的屋舍,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些在陋巷寒窗下苦读的贫寒身影。
“今日之退,乃为明日之进。今日之隐忍,乃为明日之雷霆。”他低声自语,“门阀们,你们就尽情地把持着你们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权位吧。待朕羽翼丰满,根基稳固之时,便是这科举大门,向天下寒士彻底敞开之日!届时,你们垄断的官位,你们把持的权柄,朕要连本带利,一一收回!”
科举的暗流,并未因朝堂上的暂时平息而消散,反而在杨广的意志下,转向了更深、更隐秘的地下渠道,悄然积蓄着颠覆性的力量。这不仅仅是一场人才选拔制度的斗争,更是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权力结构重塑的无声战争。第一回合的试探已经结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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