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风声,如同初冬的寒潮,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禁苑深处。最受煎熬的,莫过于适龄的福康公主。
公主生性聪敏柔善,虽长于深宫,亦知“和亲”二字对于帝王家的女儿意味着什么——远赴苦寒塞外,语言不通,习俗迥异,终身难归故土,成为政治筹码,在异族的宫廷中浮沉……每思及此,便觉彻骨生寒,寝食难安,短短数日,人已清减了一圈。
其生母苗贤妃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虽位列妃嫔,但性子温婉,并无多少竞争之力,所能倚仗的,无非是官家往日些许怜惜与皇后素日的宽和。眼见女儿形容憔悴,终日垂泪,贤妃再也坐不住,鼓起勇气,牵着福康公主的手,一路心神不宁地来到了皇后的坤宁殿。
曹皇后正与宫人查看内务府呈上的份例册子,见苗贤妃母女眼圈通红地进来,心下已然明了。她叹了口气,挥手屏退左右。
苗贤妃未语泪先流,拉着福康便跪了下去,说道:“娘娘,求皇后娘娘救救福康!她还这么小,那苦寒北地,虎狼之邦,她如何去得?去了便是……便是一生都毁了呀!”言语哽咽,满是母亲的绝望与无助。
福康公主更是伏地泣不成声,娇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只反复说着:“母后,儿臣不去……儿臣怕……”
曹皇后连忙起身,亲自将二人扶起,揽过福康在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温言道:“快别哭了,好孩子,莫怕。此事尚无定论,官家与太子,岂会轻易允准?”她虽如此安慰,眉宇间亦凝着一层忧色。作为皇后,她深知此事牵扯国政,绝非内宫妇孺哭泣所能改变。辽使倨傲,朝议纷纷,最终决策,仍在官家与太子手中。
殿内正弥漫着哀戚与无奈之时,殿外内侍通传:“太子殿下请安。”
曹玉成身着常服,步入殿内,立刻察觉到了异常凝重的气氛。见母后神色忧虑,苗贤妃与福康妹妹泪痕未干,尤其是福康那惊惶如幼鹿般的眼神,他心中了然。
“儿臣给母后请安。”曹玉成依礼参拜后,目光温和地转向苗贤妃与福康,“贤妃娘娘安,福康妹妹这是怎么了?”
曹皇后叹道:“还不是因那辽国无礼,妄提和亲之事。吓着孩子了。”
福康见到这位近来声望日隆、屡创奇迹的兄长,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抽噎着抬头望向他,眼中尽是恐惧与哀求。
曹玉成走到福康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他取出自己的绢帕,递了过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清晰地说道:“福康,抬起头,擦干眼泪。”
他看着妹妹依言接过帕子,继续一字一句道:“听着,只要有兄长在一日,便绝不会让我的妹妹,为了所谓的‘邦交’,远嫁蛮荒之地,去受那份屈辱与艰辛。”
他顿了顿,语气转厉,带着沙场点兵般的决绝,继续说道:“辽人若真想借此生事,大不了,便是我亲自披甲执锐,带着大宋的儿郎们,再上战场,与他们见个真章!要想求娶我大宋公主,除非他们辽国的铁骑,先从我曹玉成的尸身上踏过去!”
此话一出,满殿皆静。
苗贤妃忘了哭泣,怔怔地看着太子。曹皇后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与欣慰。福康公主更是睁大了泪眼,望着兄长那坚毅沉稳的面容,仿佛有无比厚重的安全感瞬间驱散了心头的阴霾。她知道,这位兄长言出必践,他既然说出“亲自上阵”这样的话,便是将此事扛在了自己肩上。
曹玉成起身,对曹皇后和苗贤妃道:“母后,贤妃娘娘,请宽心。此事儿臣心中已有计较。辽人此议,不过是试探我朝虚实、搅乱人心的伎俩。我朝文武并非怯战,更不会以女子换取安宁。该如何应对,朝堂自有公论。断不会委屈了自家骨肉。”
他复又看向福康,神色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兄长特有的调侃笑意,说道:“好了,莫再哭了。回去让膳房做些你爱吃的甜羹,好好歇着。日后若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只管记住兄长今日的话便是。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
这番掷地有声的承诺,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力。福康公主终于止住了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有了光彩。苗贤妃更是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太子在坤宁殿的这番表态,虽是在内宫,却不可能完全保密。很快,“太子殿下为护福康公主,怒斥和亲,不惜誓言亲征”的风声,便隐隐在部分宗室、近臣乃至关注此事的朝官中流传开来。
辽使入京的消息与和亲的试探,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在新一日的朝会上炸开了锅。
主战派将领群情激愤,狄青麾下一名年轻气盛的将军张昭率先出列,声如洪钟,说道:“陛下!殿下!辽寇狼子野心,战败求利,已是无耻!今竟敢觊觎天家贵女,妄图和亲,此乃对我大宋将士浴血奋战之羞辱,对我朝国格之践踏!末将等请战!愿再提锐旅,北出雁门,直捣黄龙,必叫那耶律洪基明白,我大宋的公主,不是他可以用刀兵讹诈的!”
数名武将齐声附和:“请战!北伐!雪此奇耻!”
文官队列中,大部分臣子亦是面色不愉。御史台数名言官接连上奏,痛斥辽国无礼,要求严惩来使,明确拒绝和亲,认为此议“动摇国本,挫伤士气”。
然而,在一片主战与严拒声中,一个略显迟疑的声音响起。出声的是户部一位王侍郎,与边贸有利益牵扯,说道:“官家,太子,以及诸位同僚,下官……下官以为,此事或可从长计议。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辽国虽败,然百足之虫,若逼之过甚,其反扑必然惨烈。届时烽烟再起,生灵涂炭,国库耗损,实非百姓之福。”
他顿了顿,感受到四周投来的不满目光,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若……若以一女子,换取边关数十年安宁,省却亿万军费,免去万千将士死伤……于国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划算的生意。昔汉有昭君出塞,唐有文成入蕃,亦不失为安边良策……”
“荒谬!”
“无耻之尤!”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厉声呵斥。不仅武将怒目而视,众多文臣也纷纷驳斥:
“此一时彼一时!我朝如今兵精粮足,官家和太子英明,岂是汉武唐宗需以女子羁縻外藩之时?”
“将国家安危系于女子一身,已是无能将帅之耻!更遑论以此算计,视骨肉如货殖,礼义廉耻何在?圣贤书读到何处去了?!”
“辽人今日敢要公主,明日就敢要皇子!割肉饲虎,其欲岂有餍足?”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三派:激昂主战派、坚定拒和派、以及少数发出“务实”实为绥靖声音的官员,吵得不可开交。官家赵祯高坐御榻,面色沉静,目光却不时瞥向御阶旁垂帘的太子。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几近失控之时,太子曹玉成缓缓自帘后起身。他一动,整个紫宸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先走到那位主张“和亲生意论”的户部侍郎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压力,缓缓开口:“王侍郎方才言道,以一女子换边关安宁,是桩‘划算的生意’?”
那王侍郎在他目光下,冷汗涔涔,嚅嗫不敢言。
赵玉成声音陡然转冷,清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说道:“孤来问你,若那辽人要的不是公主,而是你王家满门女眷,去那苦寒之地‘生意’一番,你可觉得划算?若他们要的是我汴京百万百姓缴纳的赋税,去充实他们的国库,你可觉得划算?若他们要的是我大宋将士用血换来的疆土,去扩展他们的牧场,你可又觉得划算?”
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重,问得那王侍郎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曹玉成见其毫无胆色,更加鄙夷,接着说道:“若是以你这朽木去和亲,能换得天下安稳,孤亲送你去。”
说完曹玉成不再看他,转身面向满朝文武,朗声道:“今日,孤便在这朝堂之上,告诉诸位,也请诸位转告天下人,尤其是告诉那仍在痴心妄想的辽使!”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说道:“我大宋立国,靠的是太祖太宗筚路蓝缕,靠的是将士们浴血沙场,靠的是天下臣民勤恳忠心!从来不是,也永远不会是靠送出宗室贵女,去换取敌人一时的怜悯或虚假的和平!汉唐和亲,乃当时之势,不得已而为之。然今日之大宋,非汉非唐!我朝有敢战之兵,有敢死之将,有充盈之府库,更有决不屈服之民心国魂!辽人即使是备好幽州的地契舆图作为聘礼,孤也不答应!”
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主战派与拒和派大臣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高呼:“太子殿下英明!”
曹玉成抬手压下呼声,继续部署,展现出冷静的谋划:
“然,治国非凭一时意气。辽使之议,虽荒诞不经,却也是一个契机。”
“第一,鸿胪寺、枢密院礼院继续与辽使周旋。告诉他们,和亲之事,绝无可能。若想谈边贸重启,必须答应我朝三项前提:辽主亲署谢罪国书、遣送邕王、严惩耶律仁先等战犯、归还所有侵占堡寨并划清边界。少一项,便请他们打道回府!”
“第二,命北疆诸路,加强戒备,演习照常。命京中士卒日日操练,要让辽使在驿馆里,也能听见我大宋军演的战鼓之声!”
“第三,”他目光扫过户部与市舶司官员,“即日起,严格稽查所有海陆商道,凡有查实与辽国秘密贸易、输送违禁物资者,无论涉及何人,以资敌叛国论处,家产充公,主犯斩立决!”
“最后,将孤今日殿上之言,适当透露给辽使。孤很想看看,耶律德崇听到时,会是何等表情。”
朝会散去,太子殿下的裁决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城。
武将们摩拳擦掌,深感知遇。
文官中绝大多数深感振奋,认为太子既有血气,又有谋略,分寸拿捏极准。
那少数曾有过动摇或“务实”想法的人,则噤若寒蝉,再不敢提和亲半字。
消息传到辽使驿馆,耶律德崇先是暴跳如雷,砸碎了数个茶杯,斥责宋人“狂妄无礼”。但当他冷静下来,细细品味太子那句“以幽州为聘都不答应”以及宋廷提出的几项严苛前提时,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意识到,宋朝这位年轻太子的强硬,远超他们预估,其背后是实实在在的国力与军力支撑,绝非虚张声势。和亲讹诈的计划彻底破产,接下来的谈判,将异常艰难。
而“严格稽查商道、管控秘密渠道”的命令,则像一道紧箍咒,开始悄然收紧对辽国的经济命脉。辽国上层贵族很快将发现,来自南朝的“好东西”不仅变得更难获得,价格飞涨,有时甚至会出现问题,而他们对此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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