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它们不是在向林碧痕哭诉。
而是在向这片天地，发出最绝望、最不甘的控诉。
她眉梢微挑，指尖最后一缕功德金光悄然敛去。
下一刻，令鬼厉和陆雪琪毕生难忘的画面，出现了。
眼前那片由无数兽魂组成的暴戾汪洋，竟缓缓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雪山深处的幽径。
嘶吼与憎恨消失了。
那些庞大到遮蔽天光的灰黑魂体，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座沉默的山脉。
它们眼中的血焰彻底熄灭，只剩下纯粹的悲哀与死寂，在用无声的姿态，行一场跨越万古的注目礼。
鬼厉紧握着噬魂棒，棒身那凶煞的黑红二气，竟也安静得如同凝固的血。
他盯着林碧痕的背影。
那张脸，明明是碧瑶的脸。
可此刻，那背影里透出的气息，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于“天”的威严与孤高，让他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陌生与战栗。
陆雪琪所学的“正”，是斩妖除魔。
可这些积怨万载的凶魂，在天琊神剑的煌煌神威下只会愈发狂暴。
却在这个神秘女子的面前，温顺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何为正？何为邪？
“愣着做什么。”
林碧痕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已迈开步子，率先踏上了那条由万魂恭送的大道。
“贵客的仪仗都铺好了，再不走，可就失礼了。”
鬼厉和陆雪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撼与茫然，只能拎着昏睡的土豆，哦不，是周小环，地跟了上去。
越往深处，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便越是浓郁。
最终，他们在一处被群山环伺的冰封山谷前，停下了脚步。
山谷正中，矗立着一面光滑如镜的万丈玄冰壁。
冰壁完美地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以及三人渺小的身影。
“天琊！”
陆雪琪几乎是本能地出手，天琊神剑蓝光暴涨，一道至纯至清的雷霆剑气，撕裂空气，狠狠斩在冰壁之上！
“铛！”
一声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冰壁之上，连一丝白痕都未曾留下。
那无往不利的神剑锋芒，在触碰到冰壁的瞬间，就被一股更古老、更霸道的寒气瞬间冻结、吞噬。
“没用的。”
鬼厉声音沙哑，他的目光，看着冰层深处那些模糊的字迹上。
别人或许认不出，但他绝不会认错！
滴血洞中，他曾亲眼见过合欢派祖师玲珑留下的刻字，那笔锋，那神韵，与眼前这些字迹，如出一辙！
“这是……玲珑祖师的手笔。”
他上前一步。
手中那根噬魂棒黑气冲天，那足以焚灭万物的凶煞之力，此刻却化作一道凝而不散的黑色火焰，精准地贴上了冰壁。
没有爆鸣，只有一阵“滋滋”的轻响。
万载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露出后面真正的、镌刻着字迹的青黑色石壁。
随着水汽散尽，一行行入石三分、笔锋凌厉的刻字，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焚尽八荒的傲气，与深入骨髓的悲凉。
【吾乃天帝兽神，非世间传言之暴君。】
【吾之愿，乃破旧立新，予万物生灵择己道之权，而非永世沦为天道掌中棋，生死皆不由己！】
天帝！
那个传说中逆天而行，导致天庭崩塌的上古罪人？
他想要的，竟是一个众生平等，可以自由选择命运的新秩序？
这……这与青云门世代守护的天地纲常，何止是背道而驰！简直是彻底的颠覆！
陆雪琪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握着天琊的手止不住颤抖。
石壁上的文字，继续诉说着那段被光阴掩埋的真相。
天帝的宏愿，触怒了视“秩序”高于一切的至高天道，天罚降世，神明喋血。
“果然，”林碧痕抱着手臂，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这世上，最容不得变数的，从来都是规矩的制定者。”
石壁上的故事，陡然一转。
【吾爱玲珑，风华绝代，心怀慈悲。不忍苍生罹难，愿以己身无上伟力，换天道一纸契约，求万世太平。】
“玲珑……”
鬼厉看到这两个字，整个身躯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兽魂会安静。
因为，她们是玲珑的守护者！
而接下来的内容，让山谷中的空气，彻底凝固成了冰。
【天道伪善！于契约中暗藏杀机！玲珑不察，献祭己身，却遭反噬，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玲珑……死了。
被那个众生敬畏、执掌秩序的“天道”，用最卑劣无耻的阴谋，骗尽了一切，然后被无情地抹杀。
“噗——”
鬼厉再也压抑不住，一口心血猛地喷出，将脚下的白雪染成刺目的殷红。
他为复活碧瑶，修习天书，执掌魔教。
可他所追寻的源头，合欢派的祖师，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陆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剑发出阵阵悲鸣。
这柄斩妖除魔的神兵，此刻竟对它一直守护的“天道正义”，产生了最深刻的怀疑。
石壁的刻文，充满了天帝无尽的悲愤与不甘。
【爱人惨死，大道成空。吾心已死，徒留此身！封传承于此，留血问于斯，以待后来者……】
【待一位……敢为这腐朽天地，重立规矩之人！】
“重立规矩……”
陆雪琪失神地念出这四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泰山，压得她几乎窒息。
这不是修补，不是挽救。
这是要……将天，掀了！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石壁的尽头。
在那里，不再是刀刻斧凿的字迹，而是一行用神血写下的绝笔！
那血色历经万古，依旧红得触目惊心，仿佛天帝的怒火与悲嚎，从未有片刻停歇。
“天道有私，苍生何辜？”
短短八个字，如暮鼓晨钟，似神明泣血，砸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山谷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鬼厉的复仇，陆雪琪的守护，在这一行血字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
他们争斗的正邪，他们坚守的立场，原来都只是棋盘上的黑白子，真正的棋手，在天上冷漠地注视着一切。
林碧痕缓缓上前，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冰冷的血字。
她能感受到，指尖传来那跨越万古，依旧不灭的滔天怨念。
她看着神情崩溃的鬼厉和道心动摇的陆雪琪，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灿烂，明媚，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
“很好。”
“欺诈客户，草菅人命，颠倒黑白，罪无可恕。”
林碧痕顿了顿，美眸流转，目光扫过石壁，扫过鬼厉，扫过陆雪琪，最后，望向那片铅灰色的、死寂的天空。
“现在，我以天道差评师之名，正式受理此案。”
“这份差评，我要这天，亲手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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