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荒原之上，连风都死去了。
林碧痕抱着鬼厉。
她的功德之力，除了勉强吊住他那若有若无的心脉，再无用处。
怀中的身体，体温正在一丝一缕被抽走。
她的心，早已被一寸寸凌迟，支离破碎。
指尖的功德金光，倔强地亮起，又无力的黯淡下去。
她不信命。
更不认命！
她疯了一般将自己仅存的力量，不计后果地渡入鬼厉体内。
可那微弱的金光，刚一进入他的经脉，就被无情吞噬。
不，那比吞噬更可怕。
那是极致的污染与同化！
一股混乱、霸道、充满了毁灭意志的恐怖力量，以她的功德为燃料，燃烧得愈发凶戾！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何其讽刺。
她这身曾让天道都为之忌惮的功德，此刻，竟如此卑微，如此可笑！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是风辞酒。
他看着这个一身傲骨的女子，此刻卑微如尘土，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刺痛。
“碧痕，停下。”
林碧痕猛地抬头，一双曾经清冷如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爬满血丝的疯狂。
“风辞酒！”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你快想想办法！”
“你不是号称算尽天机，神通广大吗！”
她死死抓住风辞酒的衣袖，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手臂，掐出血来也浑然不觉。
“救他！我求你救他！”
“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风辞酒长叹一声。
他并起双指，指尖一抹璀璨的星辉流转，化作一道无比精纯柔和的星辰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鬼厉的眉心。
他没有试图去对抗，而是想用自己的衍算之道，为那狂暴的能量梳理出一线生机。
然而——
轰！
一股比方才更加狂暴绝伦的能量，循着那丝星辉，猛地反噬而出！
风辞酒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三步。
每一步都在泥泞的地面上，踩出深深的脚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剧烈颤抖、隐隐发黑的指尖，脸色已然凝重到了极点。
“没用的……”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佛、道、魔三元归一，本就是逆天之举，如今又被那‘缠魂蛊’强行扭结，他体内……已经成了一座只进不出的炼狱。”
风辞酒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沉痛。
“任何外力介入，都只会是火上浇油。”
“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巨锤，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
“不！”
陆雪琪踉跄着冲了过来。
天琊神剑拖在地上，发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脸上，万年不化的冰霜已经寸寸碎裂。
清冷的眸子里，血色未褪，只剩一片空洞的死寂。
“张小凡！”
她跪倒在他身边，修长的手指颤抖着伸向他的脉门。
什么都没有。
脉息如游丝，若断若续。
“不……不会的……”
她的声音干涩如沙。
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恐惧，从心底深处涌起。
就在这片让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急促的、近乎神经质的翻书声，突兀地响起。
是周小环。
小姑娘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如桃，却固执地跪在地上，将爷爷留下的那些破旧古籍杂记，全都倒了出来，一本本地疯狂翻找着。
爷爷说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再恶毒的诅咒，也必有一线生机！
她的手指被粗糙泛黄的书页划破，渗出血丝，她却感觉不到。
一本。
又一本……
没有……
还是没有！
绝望如同潮水，即将把她淹没。
“等等！”
她的目光，忽然被一本被泥水浸透、封面残破的兽皮书吸引。
那是爷爷严令禁止她触碰的东西。
《南疆异闻录》。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撕开了粘连的书页，在其中疯狂寻找着与“三元归一”、“诅咒”相关的字眼。
“有了！”
突然，她发出一声夹杂着狂喜与哭腔的尖叫，高高举起那本破烂不堪的古籍！
“找到了！我找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她颤抖的手指。
“书上说……这叫‘三生缠魂咒’！是上古南疆巫族最恶毒的禁术！”
她指着书页上一段扭曲如蛇的文字，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念道：
“中咒者，精、气、神三魂，会被三种截然相反的能量死死缠绕，如三条毒龙，彼此吞噬，彼此壮大……七日之内，魂飞魄散，神仙难救！”
七日。
林碧痕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解法呢？”陆雪琪撑着地，哑声追问，这是最后的希望！
周小环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指向书页末尾。
那一行，是用血写下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小字。
“解法……唯有一种。”
“长于南疆十万大山最深处，兽神陨落之地，以巫神之血浇灌……”
“圣药，不死草！”
不死草！
三个字，像一道划破无尽黑夜的惊雷！
让所有人几近熄灭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火光。
可风辞酒紧接着的一句话，却如一盆冰水，浇得那火光摇摇欲坠。
“南疆十万大山……”
他眉头紧锁，神情甚至比刚才更加忌惮。
“那地方，是禁地。所有中原修士的禁地。”
“那里的天地法则与我们迥异，我们的道法在那里会被压制到不足三成。而里面的瘴疠毒物、洪荒异种，数不胜数。”
“更别提，那些极度排外，信奉巫神的神秘部族……”
他看着林碧痕，一字一句道，像是在恳求：
“擅入者，九死，无生。”
九死无生。
可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林碧痕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男人。
她想起初见时，他眼中的迷茫与孤寂。
她想起他明明一身魔气，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笨拙的善良。
她和他或许本是同一类人。
是两个不被这世间所容的，孤独的灵魂。
而现在，这个傻子，为了替她挡下必死的一击，倒在了自己面前。
眼泪，早已流干。
剩下的是足以焚尽苍穹的决绝。
林碧痕抬起手。
用衣袖，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擦去脸上的泥污与泪痕。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那双墨色的眼眸里，所有的疯狂、悲恸、绝望，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平静。
平静之下，足以让神魔都为之战栗的执念。
林碧痕缓缓站起身，将怀中的鬼厉，小心翼翼地交到风辞酒手中。
动作很慢，很轻。
而后，她霍然转身，望向那片遥远而未知的南方天际。
“你替我挡了这一死。”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是直接烙印在天地间的誓言。
“我便为你，逆天夺命！”
“别说南疆。”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便是九幽地府，森罗鬼蜮……”
“我也去闯！”
话音落，他们骇然地看着那个身影，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被夺走。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打破了死寂。
陆雪琪不知何时已经站得笔直，脸上没有半分动摇，按在天琊剑柄上的手，指节根根分明。
“黄泉路远。”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陪你。”
两个本该是宿命之敌的女子，在这一刻，目光第一次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却读懂了彼此眼中，那份同样的不惜一切。
“还……还有我！姐姐去哪，我去哪”
跪在地上的周小环，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我……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我……我绝不会拖后腿的！”
风辞酒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抱着怀中冰冷的身体，只觉得无比荒唐，又无比悲壮。
他张了张嘴，那句“你们这是去送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苦涩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决然。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布满星辰纹路的罗盘，郑重地递向林碧痕。
“既然你们都疯了……”
“那便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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