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寺。
这三个字，比忘川河更冷，更硬。
风辞酒的声音里，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也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普德神僧，修的是‘大悲咒’，他越是慈悲……”
他的声音艰涩无比，正要说下去。
异变陡生！
远处渡口方向，一道本在平稳巡视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停顿了。
随即，金光骤然大盛千百倍，化作一柄横贯天地之刃，朝着他们所在的河岸，横扫而来！
那并非实体攻击，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法则探查！
“不好！他察觉到焚香谷弟子的死气了！”风辞酒脸色煞白。
硬闯，等于飞蛾扑火。
绕路，则等于亲手掐灭软榻上那人最后的生机。
这是一个死局。
陆雪琪拄着天琊，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身上凝固的血痂，让那一袭白衣变得斑驳而刺目。
她一言不发。
只是遥望着那片被无尽黑暗笼罩的对岸。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起的是一种不计后果，玉石俱焚的死志。
她要去。
用她的剑，她的命，去斩开一条路。
就在她即将抬步，化作那道决绝流光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住了她握剑的胳膊。
是林碧痕。
陆雪琪身子微微一颤，回过头，看向那张与自己记忆深处，某个影子一般无二的容颜。
林碧痕却没有看她。
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软榻上，那个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影。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已经漫过了所有人的脖颈。
周小环再也忍不住，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就在这片能溺死一切希望的沉寂之中，林碧痕忽然动了。
她没有看向那道天堑，也没有安慰任何人。
她只是抬起自己白皙的右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条自手腕蔓延而上，深深嵌入血肉的暗金色锁链。
以“差评金府”熔炼而成的弑天锁链。
风辞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疯子！
这种时候，她要审判谁？
是普德神僧？还是这有死无生的忘川河？
不！
比那更疯狂！
林碧痕并起二指，指尖一抹微光亮起，却并非灵力，而是一种比灵力更本源、更纯粹的功德金芒。
这一次，她要评判的，不是人，不是事。
她要审判的，是规则！
是这“忘川河压制万法，断绝生机”的天道铁律！
“喀嚓——！”
一声碎裂声，在天地间响起！
那是天道法则的基石，被一股来自蝼蚁的意志，强行撬动时发出的呻吟！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反噬，顺着冥冥中的联系，轰然贯入她的身体！
一缕殷红的血丝，从她苍白的唇角缓缓渗出，妖异而凄美。
可她的眼神，依旧是那副剥离了所有情绪的，极致的冷静。
指尖落下。
她以自身功德为墨，以不屈意志为笔，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地刻画着一个符号。
随着笔锋的游走，她右臂上那节弑天锁链，其上积累的功德金光，迅速变得黯淡、斑驳！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张燃烧着灰色火焰的金色符箓凭空而成。
她将那张金色符箓，轻轻按在了怀中小黑雀的眉心。
“啾——！”
一声极轻、极微弱，却仿佛穿越了万古洪荒，撼动了因果轮回的啼鸣，陡然响起！
沉睡的灵魂，被一声逆天的惊雷唤醒！
黄鸟的眼皮，在剧烈的颤抖中，艰难地掀开了一线。
那双豆大的眼睛里，再无此前的混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神性！
它本被这方天地的法则死死压制。
但林碧痕的金符，像一把钥匙，更像一柄重锤，在天道铁律上，为它强行砸开了，一道只属于它的“豁免”裂缝！
嗡——！
一圈温暖的黄色神光，从黄鸟小小的身体里轰然爆发，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森森寒意！
在陆雪琪和风辞酒等人极致震惊的目光中，它的身体迎风暴涨！
片片神羽舒展、交叠，光影流转间，竟化作一艘能容纳数人的羽毛扁舟，静静悬浮在众人面前！
舟体神光流转，表面却又被一层来自【金符】的灰色力量包裹，晦暗不明。
既神圣，又诡谲。
它既在藐视法则，又在躲避法则。
羽舟轻轻晃动，由鸟头化作的舟首，温柔地蹭了蹭林碧痕的脸颊，发出了无声的、带着心疼的催促。
林碧痕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而上，酸涩又滚烫。
她没有半分犹豫，第一个将鬼厉的软榻，小心翼翼地抬上了羽舟。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依次登舟。
羽舟无声无息地启动，如一道灰色的影子，贴着漆黑的水面，朝着对岸滑去。
它无视了湍急的水流，更无视了那无处不在的法则之力。
就在此时！
远处渡口，那道审判之刃般的金色光柱，猛地扫了过来！
普德神僧察觉到了！
他没有发现羽舟，却察觉到了这片天地法则被强行扭曲的“异常波动”！
风辞酒的心脏，也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嗡——！”
金光扫过羽舟的瞬间，整艘小舟剧烈地震颤起来！
舟体表面的神光与灰色力量疯狂闪烁，将要被这煌煌天威彻底抹除！
林碧痕满脸煞白。
她甚至来不及闷哼一声，便猛地将白皙的手掌按在冰冷的船舷上。
功德之力毫无保留地，疯狂地注入其中！
“别——！”
风辞酒目眦欲裂，他看懂了，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本源去填补规则的漏洞！
他下意识地朝她伸出手，却又在半途僵住。
他能做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随着功德之力一同流逝。
噗！
金光第二次扫来。
那柄无形的重锤，这一次仿佛是透过羽舟，狠狠砸在了风辞酒的心上！
林碧痕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地弓起，一缕殷红的血，顺着她苍白的唇角涌出。
可她按在船舷上的手，却纹丝不动。
风辞酒冲到她身侧，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她用眼神制止。
“别碰我……别分心……”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残烛。
“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风辞酒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冰冷。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无力与痛恨。
恨这天道无情，更恨自己无能！
金光第三次扫过。
第四次。
第五次。
每一次，都像是对她神魂的一次凌迟。
每一次，都让风辞酒的呼吸停滞一分。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
终于。
当羽舟底部传来一声轻微的摩擦感时，他们抵达了对岸。
众人刚刚踏上坚实的土地，林碧痕便再也支撑不住。
她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形软软晃动了一下。
“碧痕！”
风辞酒嘶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她，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冷。
她身后的羽舟也光芒一敛，迅速缩小，变回了那只巴掌大的小黑雀，直直地从半空中坠落。
林碧痕凭着最后一丝意识，踉跄一步，将它接在掌心。
小小的身体冰冷得吓人，气息比软榻上的鬼厉还要微弱，神性全无，彻底陷入了死寂。
她将黄鸟紧紧揣入怀中，用自己同样冰冷的体温，徒劳地去温暖它。
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在众人心中升起。
风辞酒手中那枚用来辨别吉凶的古旧罗盘，指针突然疯狂地旋转。
最终，指针“啪”的一声，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幽暗密林。
指针的末端，已然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漆黑。
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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