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厉站在那片由金色数据流构成的混沌风暴中，噬魂棒冰冷的触感从手掌直透神魂，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
周围，同伴们的身影若隐若现，各自挣扎。
风辞酒抱着酒葫芦，时而痛骂，时而狂笑，像个疯子。
燕如玉的战意几乎凝成实质，血色长枪在她周围划出一片真空地带，可她的敌人，只存在于她的意识里。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陆雪琪身上。
她静立不动，比这片混沌空间里的任何东西都要安静。
她只是维持着一个姿势，右手扶着天琊剑柄，身体绷得笔直。
可她那素白的衣袂，却在无风自舞，周身剑气紊乱，时而凌厉，时而迟滞，泄露出主人内心正在经历何等剧烈的天人交战。
鬼厉没有动。
他清楚，这种直面心魔的拷问，外人无法插手。
渡得过，道心愈坚。
渡不过，万劫不复。
……
陆雪琪的世界，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辉煌。
她不再是那个挣扎于正邪之间、困惑于情理之中的小竹峰弟子。
她站在青云之巅，云海翻腾于脚下，身后是重建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宏伟的玉清殿。
她身着一袭象征着掌门权威的月白宗主袍，天琊神剑悬于腰侧，剑气平和内敛，威慑天下。
“师父。”
她轻声呼唤。
水月大师就站在她身侧，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欣慰与骄傲。
“雪琪，你做得很好。”水月大师的嗓音温和，“天下太平，魔道伏诛，正道大昌。这便是你我所求的，至高的秩序。”
是的，秩序。
陆雪琪环顾四周。
青云门弟子万众归心，山下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没有鬼王宗，没有万毒门，甚至连那些游离于正邪之间的散修，也尽数归顺，奉青云为尊。
这是一个没有灰色地带的，完美的世界。
一个威严而宏大的嗓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天地至理。
“陆雪琪，此乃汝之道果。”
“汝心持正道，坚守秩序，当得此善果。”
“然，善果之成，需除恶因。”
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在一片混沌的怨气之中，一个绿衣少女刚刚凝聚成形，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是初生的迷惘与滔天的怨恨。
是林碧痕。
是最初的，还未曾掀起任何风浪的林碧痕。
“此女，乃天地之变数，秩序之死敌，万恶之根源。”
那个宏大的嗓音继续宣判，“在一切开始之前，拔除此因，便可得享那太平盛世之果。”
“斩了她。”
“这是为了天下苍生。”
“这是最大的‘正义’。”
轰！
陆雪琪的道心剧烈震颤。
杀了她？
杀一个……还没有犯下任何罪孽，甚至还没有清晰认知自我的存在？
就为了一个被许诺的“完美结果”？
“师父？”她艰难地转头，看向水月大师。
水月大师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笑容：“雪琪，为师知道这很难。
但有时候，为了守护绝大多数人，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这是作为领袖的觉悟。”
觉悟？
陆雪琪的手，死死按住了天琊的剑柄。
她一生所学，一生所信，是斩妖除魔，是替天行道。
可“道”在何方？“妖”又由谁来定义？
如果天道认为她是妖，她便是妖吗？
如果为了一个所谓的“太平盛世”，就要她对一个尚未作恶的无辜者挥剑，那她所坚守的“正义”，又与那些为了“大局”而滥杀无辜的魔头，有何区别！
她想起了林碧痕。
那个行事乖张，言语刻薄，却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悍然对抗城隍神只的女子。
她想起了林碧痕那句戏谑的质问：“你的‘天条’，能管得了人心吗？”
“不。”
陆雪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她缓缓抬起天琊，剑尖却没有指向那画面中的林碧痕。
而是指向了面前这个完美的，辉煌的，却散发着虚假气息的世界。
指向了她最敬爱的师父。
水月大师的笑容凝固了：“雪琪，你做什么？！”
“我的道，是手中之剑，心中之义！”陆雪琪的嗓音清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我的剑，不斩未定之罪！不为虚假之诺！更不为这被天道阉割过的，毫无生气的‘太平’！”
“若天道以‘秩序’为名，行此等卑劣之事……”
她举起天琊，湛蓝色的剑光冲天而起，撕裂了这片虚假的云海。
“那我陆雪琪，便以我手中之剑，问一问这天道！”
“何为正！何为邪！”
咔嚓——！
完美的世界，寸寸碎裂。
与此同时，另一片废墟之中。
萧玦正跪倒在地。
这里是昊天神殿，是他曾经的家，如今的坟墓。
断壁残垣，神像崩塌，空气中弥漫着不散的血腥与怨念。无数他熟悉的面孔，化作痛苦的魂影，在他周围哀嚎，伸出虚幻的手，想要抓住他。
“神子……救救我们……”
“好痛啊……”
“我们被献祭了……为什么……”
每一个字，都化作烙铁，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无能，所造成的后果。”
一个至高无上，仿佛由万千法则交织而成的威严意志，降临在这片废墟之上。
元序古神。
“你试图反抗，却只带来了更彻底的毁灭。”
萧玦没有抬头，只是用手紧紧抓着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迸裂。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元序古神的意志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交易。
“看到那个女人了吗？”
林碧痕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正孤身一人，对抗着漫天神佛的虚影。
“她是世界的‘病毒’，是终将导致一切崩塌的‘变量’。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抹除她。”
元序古神的声音，带着无穷的诱惑。
“作为回报，我会让时光倒流。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轰！
眼前的废墟开始重组，倒塌的神像重新屹立，死去的族人一个个恢复了鲜活的模样，他们站在宏伟的神殿中，对他露出了崇敬而爱戴的微笑。
他依旧是那个白衣胜雪，前途无量的神子萧玦。
所有的悲剧，都将被抹去。
他可以救回每一个人。
他可以弥补所有的过错。
“答应他！”
“神子！答应他啊！”
“我们不想死！”
那些魂影的哀嚎，变成了狂热的乞求。
萧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个被许诺的，完美无瑕的过往。
他的族人，他的荣耀，他的一切……
然后，他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自嘲。
“哈哈……哈哈哈哈……”
他扶着身边一截断裂的神剑“问心”，艰难地站了起来。
“元序古神……你以为，我反抗的是什么？”
他抬起那双曾看破世情的眼眸，直视着那无上的意志，里面没有了忧郁，只剩下燃尽一切的澄澈。
“我反抗的，从来就不是昊天神殿的毁灭！”
“我反抗的，是你！”
“是你这视万物为刍狗，视众生为棋子，自以为是的‘秩序’！”
他举起手中的断剑，对准了那个正在对他微笑招手的“完美世界”。
“林碧痕或许是‘病毒’，但她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一个……众生可以自己选择命运，而不是被你安排好的可能！”
“你用我族人的命来诱惑我？”
萧玦的笑意变得冰冷。
“你不配！”
“一个建立在谎言与献祭之上的荣光，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华美的牢笼！”
“我萧玦，宁可在废墟之上，为新的世界奠定第一块基石！”
“也绝不回头，去当一个被你操控的，可悲的傀儡神子！”
他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断剑“问心”，狠狠插进了脚下的废墟之中！
“我的答案！你听到了吗？！”
轰隆隆——！
整个幻境，连同那至高无上的意志，一同剧烈地动荡、崩坏！
金色沙尘构成的混沌空间中，陆雪琪和萧玦几乎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衣衫，但那双清醒过来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的光。
三人对视一眼。
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了对方经历了什么，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他们，都从最甜美的诱惑中，走回了最残酷的现实。
但就在这时，苏轻言和风辞酒的身影却变得愈发虚幻，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金色的风沙彻底同化！
他们的情况，比鬼厉和陆雪琪他们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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