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
天幕像是被泼翻的浓墨,沉沉地压下来,不见一丝星光。长留山巨大的轮廓在黑暗中蛰伏,宛如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夜风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刺骨的寒,掠过山间嶙峋的怪石与茂密的古林,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其间夹杂着不知名夜枭断续的啼鸣,愈发衬得这夜色深浓诡谲。
骨头紧了紧身上墨绿色的长留制式外袍,衣料摩擦发出窸窣的轻响。她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步履轻盈而稳定,踩在被夜露打湿的、遍布苔藓的青石阶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后,是五名被她点中参与今夜巡守的年轻弟子,三男两女,修为皆在筑基后期到金丹初期不等,算是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此刻却也难掩紧张,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被黑暗吞噬的、影影绰绰的山林。
夜巡是长留千百年来的惯例,由各殿长老、客卿或资深弟子轮值率领,意在巡视结界节点,防备宵小,也是历练弟子的方式。对骨头而言,这差事本不陌生,自她以客卿身份入住绝情殿,这类事务也参与过几次。只是今夜,心头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细微的不安。
这不安并非源于对黑暗或未知的恐惧。自“种子”在体内复苏,她对周遭气息的感知便愈发敏锐。今夜,这偌大的长留后山,除了风声、林涛、虫鸣,似乎还潜藏着某种别的、极其隐晦的东西。那东西没有实体,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冰冷的恶意,如同潜伏在深水之下的暗流,无声无息地蔓延,偶尔泄露出一丝气息,便足以让她脊背生寒。
是因为朔月阴气最盛么?还是因为近日蛮荒封印不稳的传闻,让她变得过分敏感了?
骨头微微蹙眉,将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去,笼罩住方圆百丈的范围。草木的呼吸,土壤下虫蚁的蠕动,岩缝间渗出的水滴……一切寻常的、细微的生命波动,都清晰地反映在她的感知中。然而,除了自己身后几名弟子稍显急促的心跳和灵力流转,她并未“看”到任何明确的、带有威胁性的存在。
是错觉?
她脚步不停,带着队伍拐过一处突出的山崖。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坳地,乱石丛生,几株扭曲的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黯淡的天光下投出狰狞的鬼影。这里是后山一处相对偏僻的巡守节点,灵气稀薄,平日里除了负责维护基础阵法的执事弟子,少有人至。
“停。”骨头抬手,示意身后弟子止步。
她独自上前几步,来到坳地中央一处看似普通的、半人高的青石前。这便是此处的结界节点之一,由历代长留先贤合力布下,与覆盖整个长留山的庞大护山结界相连,平日里只需定期注入少量灵力维护即可。
骨头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起一点清冷的、银白色的灵光,正要按向青石表面某个隐晦的符文凹槽——
异变陡生!
那点灵光尚未触及青石,青石本身,连同周围三丈内的地面,骤然亮起一片妖异的、暗紫色的光芒!光芒并非从下而上透出,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藤,从地面、岩石的缝隙中疯狂钻出,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了整个坳地的、倒扣碗状的诡异光网!
光网出现的刹那,一股阴冷、滑腻、带着强烈腐蚀与禁锢意味的灵力波动轰然爆发!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骨头只觉得周身一沉,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无形的手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她,不仅肉身动作变得迟滞,连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出现了明显的凝涩!
是陷阱!而且绝非临时布置!这阵法中蕴含的阴诡之力与古老的怨煞气息,与长留正统仙道阵法大相径庭,分明是预先埋伏在此,就等着有人触发!
“敌袭!结阵!示警!”骨头清叱一声,声音在粘稠的灵力压迫下,依旧清晰地传入身后五名弟子耳中。
几乎在她开口的同时,坳地周围的黑暗骤然“活”了过来!
数十道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攀爬出的鬼魅,自岩石后、古树上、甚至是从地下无声无息地“渗”出!他们全身笼罩在一种能吸收光线的、流动的黑色雾气之中,看不清面容,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雾气深处闪烁,那是他们的眼睛,冰冷、残忍,没有丝毫属于活物的情感波动。
更诡异的是,他们移动时毫无声息,仿佛本身就是黑暗的一部分,速度却快得惊人,甫一现身,便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朝着骨头和她身后的弟子们扑杀而来!手中所持也非寻常刀剑,而是一种弯曲的、闪烁着幽绿磷光的奇异短刃,挥动间,带起令人作呕的腥风与尖锐的、仿佛能撕裂魂魄的破空之音!
“是影傀!还有腐灵刃!小心,刃上有剧毒,可蚀灵噬魂!”队伍中一名年长些的、对妖魔志异颇有研究的男弟子失声惊叫,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变调。
影傀!并非自然生灵,而是以秘法炼制、介于虚实之间的邪恶傀儡,无痛无惧,行动如风,最擅隐匿袭杀!而腐灵刃,更是魔道中一种极为阴毒的兵刃,专破仙家护体灵光!
袭击者不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一出手便是这等罕见歹毒的杀招,目标明确——就是要将他们这支巡夜小队,无声无息地歼灭在此!
骨头心念电转,瞬间明白了今夜心头不安的源头。这绝非偶然遭遇的妖魔,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长留的阴谋!而她,或者说她带领的这支小队,就是对方选中的第一个猎物,或者说……诱饵?
念头只是一闪,现实已容不得她细想。冲在最前方的三道影傀黑影,已如鬼魅般贴近,三把幽绿的腐灵刃,带着刺鼻的腥风,分别刺向她眉心、咽喉、心口三大要害!角度刁钻狠辣,配合得天衣无缝,封锁了她所有闪避的空间!
“哼!”
骨头眼中寒芒一闪,那点因阵法压制而略微迟滞的灵力,在生死关头轰然爆发!她并未抽剑——此刻拔剑已稍显迟缓。只见她左手捏诀,右手并指如剑,指尖那点原本用于激活节点的银白灵光骤然暴涨,化作三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分毫不差地点向三把腐灵刃的刃尖!
叮!叮!叮!
三声清脆却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之音响彻坳地!银白剑气与幽绿刃芒激烈碰撞,爆开一团团刺目的光晕。那腐灵刃上的幽绿光芒仿佛活物,竟顺着剑气反向侵蚀而来,带着刺骨的阴寒与灵魂层面的刺痛感!
骨头闷哼一声,指尖传来的反震之力与阴毒侵蚀让她气血一阵翻涌。但她身形借力向后飘退半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刃锋,同时口中急喝:“坤位,固守!离位,烈焰符!震位,雷音诀!快!”
她身后的五名弟子虽惊不乱,到底是长留精英,骨头的命令如同定心丸。两名男弟子迅速抢步上前,挡在两名女弟子身前,手中长剑“呛啷”出鞘,剑光如练,在身前布下一片密集的剑幕,正是长留基础防御剑阵“铁壁”的起手式!一名女弟子指尖已夹住数张赤红符箓,灵力灌注,符箓无风自燃,化作数条咆哮的火龙,带着灼热的气浪,撞向从侧面扑来的几道黑影!另一名女弟子则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头顶隐隐有电光闪烁,发出低沉的雷鸣,正是对付邪祟有奇效的雷法前兆!
然而,影傀的数量远超他们!足有近二十具!且那暗紫色的诡异光网,不仅压制灵力,似乎还对影傀有某种增幅作用,让它们的动作更加飘忽难测。弟子们仓促结成的防御,在影傀如潮水般悍不畏死的冲击和腐灵刃的侵蚀下,顷刻间便岌岌可危!
“啊!”一声痛呼响起!是那名施展雷音诀的女弟子,她修为稍弱,结印稍慢,被一道从地下骤然钻出的影傀擦中了小腿!腐灵刃的剧毒瞬间侵入,她小腿处的衣料连同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腐烂,她脸色瞬间惨白,身形踉跄,头顶凝聚的雷光也随之溃散!
“师妹!”旁边的男弟子目眦欲裂,挥剑逼退一道黑影,想要救援,却被另外两具影傀死死缠住!
骨头眼神一厉。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这阵法诡异,影傀难缠,拖得越久,弟子们伤亡越大,而且对方很可能还有后手!
“结圆阵!向我靠拢!”骨头清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出现在那受伤女弟子身侧,一指弹开追击而来的腐灵刃,同时一掌拍在其后背,精纯柔和的灵力涌入,暂时护住其心脉,压制剧毒蔓延。
五名弟子闻言,迅速向她靠拢,背靠背结成一个紧密的圆形防御阵势,将受伤的同伴护在中间。但周围影傀的攻势更加疯狂,幽绿的刃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四面八方噬咬而来,那暗紫色的光网也明灭不定,散发出更强的压制力,几名弟子只觉得灵力运转越发滞涩,额角已见冷汗,剑光符光也黯淡下去。
骨头身处阵中,目光如电,快速扫过全场。影傀杀之不尽,阵法是关键!必须先破阵!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块作为阵法核心的诡异青石上。此刻,青石表面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浓郁的邪恶波动。
“为我护法三息!”骨头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体内那浩瀚却难以完全掌控的力量,被她调动起一丝。丹田深处,那暗金色的“种子”似乎感应到外界的压力与杀机,微微震颤了一下,一股精纯却带着洪荒气息的灵力,瞬间流遍她四肢百骸!
她双手在胸前急速结印,指法变幻,快得带起一片残影。随着印诀的完成,她周身气息骤然一变!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威严的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银白色的光芒自她掌心爆发,那光芒并非纯粹的仙灵之气,其核心隐隐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暗金之色!
“破!”
骨头并指如剑,朝着那块青石,凌空一点!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色剑光,自她指尖激射而出!剑光所过之处,那粘稠的、暗紫色的禁锢之力,如同被烧红的利刃切入牛油,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笔直的通道!
剑光去势如电,狠狠轰击在那块蠕动的青石之上!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响起!青石表面紫光大盛,无数扭曲的符文浮现,与银色剑光激烈对抗!狂暴的灵力乱流以碰撞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开来,将地面坚硬的岩石都刮去一层!几名弟子闷哼一声,被气浪推得连连后退,结成的圆阵一阵晃动。
那青石显然也非寻常,乃是这诡异阵法的核心阵眼,坚固异常。银色剑光与紫光僵持不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坳地上方的虚空,那暗紫色的光网最浓密之处,空间骤然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一道远比周围影傀更加凝实、气息也更加阴冷恐怖的黑影,缓缓从荡漾的空间中心“挤”了出来!
这道黑影同样笼罩在黑雾中,但其身形更加高大,眼中闪烁的猩红光芒,冰冷中透着一股狡诈与残忍的灵性。它手中并未持有腐灵刃,而是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通体漆黑、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吞噬进去的骨镰!
骨镰出现的刹那,一股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受伤的女弟子率先承受不住,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其他几名弟子也觉呼吸一窒,体内灵力几乎停滞!
是头领!而且绝非普通影傀,看其气息波动,至少相当于人族元婴期的修士!更麻烦的是,它出现的位置,恰好卡在骨头全力破阵、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关键节点!
“桀桀……好精纯的灵力……不愧是……”黑影发出一阵嘶哑难听、仿佛金属摩擦般的怪笑,猩红的眼眸死死锁定骨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它手中骨镰扬起,没有直接劈向骨头,而是诡异地划向骨头身后,那几名因威压而身形凝滞的弟子!
攻敌所必救!这头领竟狡猾如斯!
骨头瞳孔骤然收缩!她可以硬抗这一记,继续破阵,但身后弟子绝无幸理!可若回身救援,破阵之举必然中断,届时阵法反噬,影傀围攻,那头领再伺机出手,局面将更加凶险万分!
电光石火之间,根本不容她权衡!
几乎是本能地,骨头强行中断了指向青石的剑光,体内灵力因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而一阵剧烈翻腾,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硬生生拧转身形,指尖残余的银白剑光暴涨,化作一道璀璨的光幕,拦向那柄劈向弟子的诡异骨镰!
然而,那头领猩红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残忍光芒。它那看似劈向弟子的骨镰,在即将与银色光幕碰撞的刹那,轨迹陡然一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绕过光幕,携带着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撕裂灵魂的尖啸,直刺骨头因强行转身而暴露出的、毫无防备的后心!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而几乎在骨镰变向的同时,那暗紫色光网也骤然收缩,更强的压制力传来,让骨头原本就因灵力逆转而迟滞的身形,更加难以闪避!周围原本被剑光逼退的影傀,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封死了她所有可能的退路!
前有阵法核心未破,灵力反噬;后有骨镰绝杀,阴毒致命;四周影傀环伺,腐灵刃伺机而动!
刹那间,骨头已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柄漆黑骨镰尖端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正急速逼近自己的后心!死亡的气息,如此冰冷而真实地笼罩下来。
要……结束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然而,在这极致的冰冷与死亡的阴影下,她体内深处,那枚一直静静悬浮的暗金色“种子”,却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不甘、愤怒、以及某种更深沉古老意志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冲破最后的束缚,喷薄而出!
就在骨头眼中厉色一闪,准备不顾一切引爆那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与敌偕亡的刹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划破永恒黑夜的第一缕晨曦,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柄漆黑骨镰与骨头后心之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光芒万丈的爆发。
只有一道清冷的、仿佛凝聚了九天月华的剑光,在黑暗中无声亮起。
那剑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冻结万物的极致寒意,与不容置疑的、裁决一切的威严。
剑光过处,空间仿佛都被冻结、凝滞。
那柄携带着恐怖邪恶气息、快如闪电的漆黑骨镰,在这道清冷月华般的剑光面前,脆弱的如同冰雪遇上骄阳。
没有发出任何碰撞的巨响。
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咔嚓”声。
骨镰从中断为两截,断口处光滑如镜。镰身上缠绕的、能吞噬光线的黑暗,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湮灭无踪。
握着骨镰的那道高大黑影,猩红的眼瞳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道月白色的剑光余势不衰,轻轻巧巧地,点在了它眉心那一点猩红之上。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黑影周身那凝实的、流动的黑雾骤然僵住,随即如同风化的沙雕,从眉心那一点开始,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作最细微的黑色尘埃,被夜风一吹,了无痕迹。
从头领出现,到骨镰被毁,黑影湮灭,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不及一瞬之间。
直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亘古以来便矗立在那里一般,静静地挡在骨头身前,背对着她,面向残余的影傀和那兀自闪烁的暗紫色光网,坳地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才被骤然打破。
残余的影傀似乎也因头领的瞬间湮灭而陷入了短暂的凝滞,猩红的眼瞳中闪烁着混乱的光芒。
而那笼罩坳地的暗紫色光网,在失去了头领气息的瞬间,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光芒迅速黯淡、紊乱,随即“嘭”地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彻底溃散,消失在空气中。那块作为核心的青石,也“咔嚓”一声,裂成了无数碎片。
失去了阵法的压制和头领的指挥,残余的影傀发出一阵混乱的嘶鸣,眼中的猩红光芒急剧闪烁,似乎想要退走,又似乎还在执行着某种既定的杀戮指令,显得犹豫不决。
“灭。”
一个冰冷的、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字眼,从那月白色的身影口中吐出。
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不见他如何捏诀御剑。只是随着这一个“灭”字,以他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清冽冰寒的剑气涟漪,如同水波般,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剑气所过之处,那些由秘法炼制、介于虚实之间、寻常刀剑难伤的影傀,动作瞬间僵住。下一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纷纷化作一团团炸开的黑雾,连一声惨叫都未曾发出,便彻底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之中。
从白子画出现,到阵法破碎、头领湮灭、影傀全灭,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坳地之中,重归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乱石,发出呜咽般的回响,以及几名劫后余生的弟子,那无法抑制的、粗重而颤抖的喘息声。
骨头站在原地,维持着之前转身格挡的姿势,指尖那点银白色的剑芒尚未完全散去。她看着前方那抹月白色的、挺拔如孤松的背影,感受着周身骤然消散的阵法压制力与死亡威胁,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心口处,那因灵力强行逆转和生死一线间的刺激而激荡的气血,尚未完全平复。体内,那枚刚刚剧烈跳动、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暗金色“种子”,也因那道月白色身影的出现,和那清冷威严到极致的剑气,而重新沉寂下去,只是依旧传递出一种微弱的、躁动不安的余韵。
白子画缓缓转过身。
月华不知何时,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落在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上,也落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他的目光,越过依旧有些怔忪的骨头,先扫过她身后那几名惊魂未定、身上带伤的弟子,尤其是在那名小腿受伤、脸色惨白的女弟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可还能行动?”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刚刚经历了一场迅疾杀戮的波澜。
“回、回禀尊上!弟子……弟子尚可!”几名弟子如梦初醒,连忙挣扎着站稳,忍着伤痛,躬身行礼,声音兀自发颤。
白子画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抬起手,指尖灵光闪烁,数道柔和的白色光芒飞出,分别没入五名弟子体内。那光芒入体,几名弟子顿时觉得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流遍四肢百骸,不仅稳住了他们因惊吓和激战而紊乱的气息,连那受伤女弟子腿上腐灵刃造成的、正不断蔓延的焦黑伤口,蔓延之势也为之一缓,剧痛稍减。
“此毒诡异,需回殿细解。此地不宜久留。”白子画言简意赅,目光终于落在了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骨头身上。
他的目光沉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缓缓地扫视了一遍。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衣衫皮肉,看清她体内每一丝灵力的流转,每一处细微的损伤,以及……那强行压制下去的、暗流涌动的力量。
骨头在他的注视下,莫名地感到一阵轻微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狼狈、后怕,以及体内那不安分的“种子”,都在这目光下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那点残存的银白剑芒悄然散去,迎上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白子画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她垂在身侧、微微有些颤抖的右手上。那手背处,不知何时,被一道腐灵刃的余波擦过,留下了一道寸许长、正往外渗着暗绿色血丝的细小伤口。伤口不深,甚至算不得严重,但其中蕴含的那一丝阴毒腐蚀的灵力,却如同附骨之疽,正试图沿着经脉向内侵蚀。
白子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只是极细微的一个动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便移开了目光,仿佛那伤口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走。”
他没有询问任何细节,没有对刚才的凶险发表任何看法,甚至没有对骨头那强行中断破阵、回身救援弟子的举动做出任何评价。只是一个字,便率先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迈步而去。月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轻轻拂动,步伐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袭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尘埃,拂去即可。
骨头看着他挺拔而孤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微不足道、却隐隐传来刺痛和麻痹感的伤口,再回头瞥了一眼地上那碎裂的青石残片,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影傀湮灭后残留的淡淡黑气与邪恶气息。
夜风更冷了,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未散的杀机。
这绝不是一次偶然的遭遇。
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杀局。目标明确,手段诡谲,甚至动用了能潜伏在长留结界节点而不被轻易察觉的影傀和诡异阵法。
对方是谁?目的何在?是冲着她,还是冲着长留?抑或是……
骨头脑海中瞬间闪过东方彧卿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闪过近日来心头那挥之不去的不安,闪过体内“种子”那异常的悸动。
她沉默地跟上白子画的步伐,走过他身侧时,能闻到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冷梅香气,混合着夜风特有的寒气,以及……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杀意余韵。
身后的弟子们互相搀扶着,也急忙跟上,脚步踉跄,脸上犹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朔月之夜,尚未过去。
更深、更冷的黑暗,仿佛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这座千年仙山,缓缓合拢。
而这场夜巡惊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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