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整座校园还被厚重的黑暗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幽谧的小径蜿蜒其中，路旁的香樟树仿佛沉默的巨兽，枝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
抬眼望去，化学楼里零星几个实验室的窗户，还透着昏黄黯淡的灯光，如同一双双隐匿在黑暗中窥视的眼眸，灯光随着夜风微微摇曳，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毛孔悄然滋生。
再往前几步，大厅灯火通明，煞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洒出来，与周遭的黑暗形成鲜明反差，恰似一座孤岛，突兀地矗立在这浓稠的夜色之中。
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刺目光亮，却不见半个人影。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她清脆的脚步声在墙壁间来回回荡，每一下都敲得人心惊肉跳。墙上悬挂的学术海报里，专家们的照片在射灯的映照下，眼神仿佛活了过来，冰冷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电梯指示灯闪烁着幽绿光芒，她按下按钮，电梯厢内灯光忽明忽暗，发出沉闷的嗡嗡声，缓缓上升。她紧盯着楼层数字，每跳动一下，心脏都跟着猛地一颤。终于，电梯停稳，门缓缓打开，熟悉的老鼠味瞬间浓烈起来，弥漫在整个走廊。
436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仪器运转的轻微声响，偶尔夹杂着不明来历的怪声，似低低的呜咽，又像压抑的嘶吼。
她瞧着门缝里透出的丝丝光亮，心脏剧烈跳动，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凑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里张望。
就在她的目光刚触及屋内景象的瞬间，一声尖锐刺耳的尖叫骤然响起，那声音仿若利刃，瞬间划破了这死寂的氛围，直直钻进她的耳中。
“别叫了！” 姚晚音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捂住耳朵，大声喊道。
屋内，周悫捂着眼睛，惊恐地透过手指间隙看向门口长发飘飘袅袅婷婷的不速之客，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谁啊？”
“是我。”姚晚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牢牢扶住身旁的实验台面，她的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心有余悸道，“你可把我吓死了！”
“啊，原来是师姐！” 周悫听出了姚晚音的声音，紧绷如弦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许，“师姐，你来得也太悄无声息了。”
“这个点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姚晚音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满脸疑惑地问道。
“唉，马上要去培训了，但是还有好些准备工作没完成，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大半夜跑过来加班了。” 周悫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解释道。
周悫的计算模拟在李开俊的指导和自学下虽然已经入门，但还算不上精通。恰好最近在北京有一场专业性极强、专门针对这项技术的高端培训会，李开俊一得知这个消息，便赶忙提醒周悫报名参加。
这次会议明确要求参会人员提前在笔记本电脑上安装好虚拟系统，周悫起初以为这只是小菜一碟，便没放在心上。恰逢最近几天方杰杰和叶淼淼相继过生日，几人热热闹闹地庆祝了好几天，这事就一直耽搁到了今天。可谁能想到，他折腾了整整一天，系统却依旧安装失败。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只要一想到那尚未完成的系统安装，心里就像被猫抓一般，愈发着急。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这烦心事。后来，他实在躺不住了，一咬牙，索性直接从床上起来跑到实验室，继续攻克这个问题。
“你白天再慢慢弄不就好了，干嘛这个点还过来？”姚晚音问。
周悫道：“师兄反复叮嘱一定要提前准备妥当，再说了，我横竖都失眠睡不着，干脆就过来了。”其实起初他心里还没那么焦急，想着实在不行，到了北京培训现场再着手处理也来得及。可李开俊那接连不断的催促，像紧箍咒似的，搅得他内心焦虑不安，实在没法淡定。
“我感觉在师兄眼里，我就没有一件事做得能让他满意的。我有时候都觉得和梁老师沟通起来都比和他说话要舒坦，好歹梁老师会鼓励两句，哪像他，永远一副鸡蛋里挑骨头的架势，嘴里说的全是尖酸刻薄的话。”
姚晚音想了想道：“李开俊对你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每次你和他讨论工作，我在旁边听着他骂你的那些话，都觉得如坐针毡。”
周悫叹了口气：“而且啊，这次这个培训信息是在一个专业论坛上发布的。半年前，梁老师就特意嘱咐我要关注那个论坛了，当时论坛上也有类似的培训活动，可我没当回事儿，就没理会。后来听师兄讲，那其实是梁老师对我的一次考验。他见我压根没跟他提参加培训的事儿，心里对我挺失望的。所以这次机会，我无论如何都得牢牢抓住。”
姚晚音道：“他这个人呐，就不爱明着说话，老是爱整这些拐弯抹角、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师姐你呢，大半夜的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周悫反问道。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正打开电脑的姚晚音，只见她的长发如黑色绸缎般披散下来，落在白皙如雪的手臂上。回想起刚才的惊吓，难怪自己会把她当成女鬼。好在她身上那清幽淡雅的兰花味沐浴露香味，确凿地证明了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姚晚音伸出手，轻轻撑住脸颊，露出若影若现的天鹅颈，“我文章的response letter改好发给老板一周多了，他一直没给我看，直到今天2点多才反馈给我，我本来都准备睡了，一收到他的邮件，立马清醒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想着过来改好算了。”
“就是你那篇《Ac》吧，上回听你说，是不是快到返修的截止日期了？”
“是啊，所以我才这么着急。”
“不过师姐你也睡得太晚了，像是知道今晚会收到他信息似的。”
“这就是我熬夜追剧的报应。”姚晚音苦笑着摇摇头。
5点一刻，姚晚音把新改好的response letter发给了梁松哲。她看了眼没有丝毫离开迹象的周悫，轻轻呵出一口气，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道：“我撑不住了，得回去补觉了，你加油吧。”
周悫来不及做什么反应，他的四肢像是被灌了铅，变得异常沉重，就连简单地挪动一下都显得十分艰难。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思维也变得迟缓，反应越来越迟钝，原本熟悉的操作，此刻也变得陌生起来，每敲击一下键盘，都要在脑海中费力地思索一番。而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台失控的机器，每一下跳动都带着一股强烈的冲击感，似乎要冲破胸膛。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实验室里只回荡着他敲击键盘的声音。那声响从起初的清脆，渐渐变得迟滞、沉重，如同他愈发疲惫的神经。窗外，夜色一点点淡去，黎明的微光悄无声息地漫上窗台，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凌乱的实验台上。
在这朦胧的晨光里，周悫觉得自己的意识正一点点涣散，仿佛正漂浮于一片混沌的边界。可他仍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固执地守在屏幕前。终于，将近七点，安装成功的提示框跃入眼帘。他怔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起身时动作僵硬，像是每一寸关节都在无声地抗议。他收拾好东西，拖着几乎不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门外。
郑念章熬过，方杰杰也熬过。周悫常听人说起通宵实验的滋味，而如今，他也亲自尝尽了这一夜的重量。走出实验室的那刻，他只当这不过是偶然的一夜，一次终将过去的煎熬。他并不知道，这一夜在他未来的生命里，早已悄悄埋下了一颗名为失眠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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