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继续南行，气候愈发湿润温暖。
这日，慕青在马车规律的摇晃中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似乎闻到一种不同于草木清香的特殊气味——那是潮湿中带着淡淡的咸腥的气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他们似乎以为她还在熟睡，便没有惊动她，先行下了车。
接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外间传来齐厌兴奋的大呼小叫，以及容风应答声。
这时，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掀开，带着南方暖湿气息的风瞬间涌入。
顾兰倾俯身探入车内，见慕青眼眸半睁，睡意未消，脸颊还带着熟睡后的淡淡红晕，一副懵懂柔软的模样。
他眸光微暖，声音放得极轻：“醒了？可是睡得出汗了？外面风大，仔细着凉。”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向她伸出手。
慕青头脑尚且迷糊，加之两世夫妻养成的习惯根深蒂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微凉，稳稳地包裹住她的。
顾兰倾眼底掠过一丝悦色，小心地将她扶起，牵着她慢慢走下马车。
双脚刚踏上实地，带着咸味的海风便扑面而来，吹散了慕青最后一丝睡意。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霎时间，天地豁然开朗！
只见远处水天相接，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蔚蓝铺陈开来。
阳光洒在微微起伏的海面上，碎成万千跃动的金鳞，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近处，码头桅杆如林，帆影点点；
渔民和商贩的吆喝声、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交织在一起。
这与她熟悉的黄沙戈壁、崇山峻岭截然不同，
是另一种浩瀚、深沉、充满未知力量的壮美。
慕青怔怔地望着这片从未亲眼见过的广阔，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充斥着。
这就是……海？
容风站在不远处，看着慕青那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扬声道：“怎么样，阿青？看呆了吧？我头一回见时，也跟你一样，恨不得把这景象刻在眼睛里！”
慕青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牵着顾兰倾的手，脸颊一热，赶紧抽回。
她佯装镇定地转向容风，眼神却依旧亮得惊人，带着纯粹的惊叹：“确实……从未想过，天地间竟有如此……壮阔的景象。”
顾兰倾站在她身侧，目光掠过她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和发亮的眼眸，又望向那片无垠的蔚蓝，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那我们现在要先去做什么？”齐厌兴奋地搓搓手，“是去那边买几条海鱼烹调一番还是……那好几条触手的东西是什么！”
容风无奈笑道：“殿下，你我此次出行名义上虽是视察，但臣也得先去官邸报到，待料理妥当，臣必定带殿下尝一尝这里的绝世美味！”
齐厌的眼睛更亮了：“此话当真？”
“当真！”
几人继续浩浩荡荡前往容风位于沿海重镇“望海城”的府邸。
听闻新任节度使容大人与二皇子殿下、顾丞相、慕少师一同抵达，当地官员早已在府邸外等候多时。
为首的是一位面容精干的中年官员，他身旁站着一位体态微胖、笑容可掬的官员，另一侧则是一位面色冷硬的男人。
“下官望海城刺史郑知节，携同僚恭迎二殿下、顾丞相、容节度使、慕少师大驾！” 为首的官员领着众人躬身行礼。
齐厌摆了摆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免礼免礼！郑刺史，本王久闻望海城海产丰美，风光独特，此番定要好好领略一番！”
郑知节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殿下能来，是望海城的福气！下官已备下薄宴，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定让殿下品尝到最地道的海中珍馐！”
顾兰倾神色平淡，只微微颔首：“有劳郑刺史。”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郑知节三人，将他们那看似恭敬，眼底却难掩一丝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
慕青站在顾兰倾身侧，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几位地方官员的热情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不安与戒备。
尤其是那个面容冷硬的男人，虽未多言，但那审视的目光时不时掠过他们几人，带着武将特有的警惕。
接风宴设在了容风府邸的花厅，席面倒是极为丰盛，各式海鲜琳琅满目。
郑知节与那位体型微胖，名叫王弘的转运使不断介绍着本地风物，言辞间多有对朝廷、对容风这位新任节度使的奉承。
然而，当顾兰倾看似不经意地问及近年来海上商路治安、税收情况，以及是否有可疑船只出没时，郑知节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
虽然很快恢复，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只说在朝廷威仪下，海晏河清，商路畅通，税收稳步增长，但那份细微的停顿和眼神的游移，却没能逃过顾兰倾和慕青的眼睛。
王弘更是立刻接过话头，大谈特谈他为增加税收如何殚精竭虑，言辞恳切，仿佛自己是个劳苦功高的能臣。
都尉张横则始终沉默寡言，只在被问及防务时，才言简意赅地汇报几句，内容也都是“一切正常”“严守律法”之类的套话。
宴席散去，回到安排的住处后，几人在容风的书房聚首。
“这几人，有问题。”容风率先开口，眉头紧锁。
齐厌难得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摸着下巴：“本王也觉得他们笑得假兮兮的，尤其是提到海上事务的时候，那郑刺史的嘴角都快抽筋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慕青问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顾兰倾淡淡道：“郑知节身为刺史，若有问题，牵涉必广。王弘掌财政，与钱粮、商税息息相关。张横握有兵权，负责地方安危……这三人若联起手来，足以在这望海城只手遮天。明面上，二殿下继续‘体察民情’，容将军处理军务，我与慕少师从旁协助。暗地里须得探探虚实。”
既然定下了“明修栈道”的策略，齐厌便名正言顺地开始了他的“体察民情”之旅。
这日，他带着两个便装侍卫，兴致勃勃地踏入了一家在当地颇负盛名的酒楼——“海天一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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